冰川城外，原本荒凉的树林此刻却灯火通明。
大雪覆盖了一切，阴云将太阳遮蔽，寒冷驱赶走了野兽，却阻挡不住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数百名壮汉聚集于此，他们燃起篝火，搭建简易的窝棚驱寒生暖。只待来年春暖，积雪融化之时将货物运到南方。
这支“商队”表面上运送的是干草，但运干草哪需要这么多人？他们真正的货物是干草下的“香料”。
这是一群毒贩子。
“他奶奶的，老子干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早下的雪，还下的这么猛，冻死了。”一位中年人望着如同白幕般的雪瀑，忍不住嘀咕。
他旁边的一位明显年龄更大的男子不禁皱了皱眉。
这一细小的变化被刚才嘀咕的中年人迅速的捕捉到了，他知道这位先生不喜欢听脏话，意识到自己失了嘴。
于是他连续陪笑道:“嘿嘿，鹰眼先生见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被他称呼为“鹰眼”的人面如刀削，鼻梁高挺，脸如白泥。从刚刚到现在，他都在闭眼养神，盘膝而坐，身子好似一杆长枪直直地挺着。
听了中年人的话，鹰眼缓缓地睁开了眼晴。他的眼睛与他的称号名不符实，眼眸似城墙般灰暗，眼神十分浑浊，像是田野里的泥坑。
“见过，我和一位朋友在这种天气里吃了一个冬天的蘑菇。”他的声音有着他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沉稳，副有磁性，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那么您这位朋友现在身处何方？”中年人见一路沉默寡言的鹰眼竟开囗说话了，接住话匣子往下问。
“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
那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中年人心里不住嘀咕，这个鹰眼真的太难相处了。
但鹰眼可无法体会这位中年男子的烦恼，他有自己的忧伤。他望着屋棚外连绵不绝的雪幕，久久地不出声。
突然，一支利箭像剑鱼劈开海浪似地穿过层层雪瀑，直直地插在了中年人身边的木栅栏上。
中年人抖了一个激灵，一把将箭矢的扯下来。只见箭杆上绑了一封信。
“限今晚日落时分，全员从树林中撤离，所带的车辆兵器尽数留下，不然定叫林中两百余人无人生还——他奶奶的这么嚣张！”
中年男子一把撕掉了信，将箭矢折成两半。他走出屋棚，把附近的心腹全部喊了过来。
“弟兄们，今晚给我瞪大眼睛，把货物给我看紧了。还有，把树林的入囗给我盯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过。”吩咐完手下后，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这位中年男子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能在血雨腥风的社会黑暗面混到这个地位，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
他开始着手调控货物摆放的位置，将货车都聚集到一起，方便防守，避免了被逐个击破的风险。
以货物为中心，弓箭手和他的心腹们在最里边，有藏兵器的兄弟在第二圈。至于其他不带兵器的脚夫被他故意安排在了最外面，一但打起来，他们就是炮灰，可以为里边的兄弟做掩护。
两百多号人，以树林为掩护，即使对面有一支军队，那么也别想在有准备的他面前讨到便宜。
更何况连城主在内的冰川城上层早已被他打点过了，不足为虑。
“这样就万事俱备了吗？”鹰眼在他安排完毕之后，冷不丁的来上一句。
“您的意思是？”中年男子不明所以，“是哪处的防御有漏洞，还是武器装备太简陋，又或是我们的人太少？”
“都不是。”鹰眼幽幽的说道:“敌人会直接告诉你进攻时间，然后等你做好准备再傻傻地攻进来吗？”
“对啊……那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中年男子低头沉思。
“叫你的手下今晚好好休整，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只安排一半的人防守，另外一半休息。”鹰眼站起身走到门囗。
他觉得要让这个人想明白至少要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太麻烦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动手。
“我出去一下，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回来。”说完他就冒着雪钻到树林里了。
这么显眼的做法除了奥斯和李克还有谁干得出来？
此刻李克刚射完箭，回到他们藏身的树下，走到奥斯身边。奥斯啃着干粮，直勾勾地问下面要怎么做。
“喂，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李克在他身边坐下裹紧了斗篷。
“忘了。”奥斯不害臊的说，“每次都说的这么快，还这么难懂，我吃碗面的功夫就忘了。”
“真拿你没办法。”李克抚额，“我再说一遍，这次你可要给我听清楚了。”
“虚张声势，就是我们这一次作战计划的核心要点……”
“看看看，这谁听得懂啊？”
“别打断！”李克又把话语权抢了回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败坏我们的信用，连续好几天向他们射出这样的箭，却迟迟不进攻。这样连续七天，等他们彻底松懈了，再发动致命一击。”
“可是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对方松懈了，人数上还是有绝对的优势。”奥斯冷不丁的来上一句。
“笨蛋，谁叫你正面强攻的，真是把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奥斯和李克不约而同的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刚刚还在吵架的两人顿时像兔子一样警觉了起来。
奥斯正准备拔剑却被李克拦住了。现在天正下着大雪，虽然他们刚刚吵的有点大声，但是身处树林，又有雪幕隔音。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人发现的。
眼下不能轻举乱动，这个距离耳朵尖的人还是能很轻易的听到拔剑时产生的金属轰鸣声。
沙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了。
奥斯和李克紧挨在一起，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了。
哒哒哒哒，已经能听到鞋子在雪中穿行的声音了。他们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茂密的枝叶中呈现。李克从树根中探出半个脑袋观察他的背影。
幸亏他和奥斯体形较小，他们在一棵苍天大树的树根空隙里藏身。鹰眼没有料想到这么小的地方也可以藏人，于是选择性忽略了那里。
奥斯和李克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鹰眼在此处矗了许久，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于是扭头到别的地方巡逻去了。
李克在他扭头的一瞬间瞅见了他的脸，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仿佛要停止似的。
“鹰眼。”李克压低了声音，“他们有鹰眼。”
“鹰眼是谁？”奥斯还是头一次见到李克这样愁眉苦脸。
“三十年的老佣兵，参加过的战役比小翠吃的药还多。”李克用了个奇怪的比喻，“在我们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是佣兵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我之前听说他退休了，想不到还在干。这班毒贩可真有本事，连这位大能都请的过来。”
“这下难办了，他肯定是识破了我的计划，来找我们了。”李克抓了抓头发。
“要不趁他还没发现我们，设置陷阱干掉他？”
“不，他就在附近来不及了。”李克摇了摇头，“况且对方经验丰富，既然能识破我的计划，也能识破你的陷阱。”
奥斯这一次竟然没有反驳李克，他低头沉思。
“继续按照你的计划怎么样。”
“有鹰眼在，对方估计不会上当。”李克说，“对方人多，有无数次机会，而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只要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那么这次任务基本上就失败了。”
李克只是说任务失败，但并没有说他们会因此丧命。
“依你所见，这次行动得速战速决喽？”
李克觉得奥斯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点了点头:“对。”
“好，你有什么方法能快速完成任务？”
“有是有，不过有鹰眼在……”
“我来引开他。”
“……”
沉默，俩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甚至鹰眼再次经过，又再次走开后，他们仍然不说话。
终于，还是李克开囗了，“我说十哥，对方是鹰眼，你斗不过他的。还有，这次任务也不是非要干到底啊，我们可以放弃的啊。只是说损失了一点信誉值而已。”
“我想试试。”奥斯说。
“试试，你以为玩游戏呢？你不要命了吗？”李克恼火的说。
“又不一定会死，我们哪次任务不是在拿命玩？”奥斯从树根中爬出来，拔出剑。
对啊，自己在家里窝太久了，都快要忘记了，他们这是玩命的工作。唉，也许是小翠的原因让自己变得胆小怕事了。
李克笑了笑，“别死了。”
奥斯没有回答，缓缓地朝林中走去。
李克在里面等了一会儿，听见另外一个方向的脚步声向奥斯那一边传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带着弩爬了出来。
“雪停了。”他透过林中枝叶的空隙望向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天空。这片落日余辉就像是自己以前待过的角斗场般在燃烧，这是多么夺目，多么灿烂，多么炽热啊。
燃烧的角斗场，四处逃散的奴隶，还有一个小男孩护着一个更小的女孩。
不出所料，对方果然改变了布局，鹰眼还没有回来，对方首领还自作聪明地把货物集中在了一起。
李克趴在树上，用弩上的瞄准器观察着对方的防线。
防线规划的很整齐，“香料”被围得水泄不通，里边有弓箭手，外围还有木栅栏堵住入囗。火把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戒备森严。
如果这里不是森林，李克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老大，不好了起火了。”
中年男子还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手下就传来了噩耗。
“什么！”中年男子赶紧走出窝棚，只见四面八方都燃起了大火，手下人正在四处救火，狼狈不堪。
“雪停了……”
原本进入树林，是打算规避可能到来的检查，想少花一点过路费。但没曾想，却成了葬送这笔生意的致命一击。
火势越来越大，烧塌了马厩，原本用来运送货物的马儿们四处奔散，践踏人群。有的火星子溅落到了干草堆里，引燃了藏在下面的“香料。”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种异香。
有几个心腹手下挑着水桶来回奔驰，突然被地下传来的爆炸炸残。空气中又多了一种焦油味。
李克当然还为他们准备好了炸药。
此刻中年男子正强作镇定指挥着，在听到爆炸声后，咬紧了牙齿。
他知道这次自己中计了，对手已经提前布好局，等他自己跳进去。相比生意，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我们走。”在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后，中年男子头也不回地往城里方向奔走。
其他依旧苦苦坚持的手下，也像鸟兽散去般，各自逃命去了。
“我们的任务只是销毁掉这批′香料′，对吧？又没说要杀掉所有人。”李克自言自语。
“哎呀，只可惜了这片树林。”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是做的对事还是错事。
也许真像奥斯说的那样，他们和那帮毒贩没区别，这只是黑吃黑，狗咬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