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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浪漫青春 > 芳草觅天涯 > 第廿八章 后事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街头巷尾都传王谢这是遇上了仇杀,纷纷感叹可惜,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天,就摊上这事。

尤其可怜燕华,摊上个闹心的主子被折腾几年,好容易主子浪子回头,不打他也不骂他,两人处的挺不错,大伙儿都说他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道是云开月明不假,紧接着就来了场大暴雨,整个儿将月亮全挡上。

街坊邻居并不很喜欢王谢的反应,旁人眼里燕华是王家的小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得有些情分在。燕华突然没了,王谢即使不悲痛欲绝,起码也得消沉几日,按理说必须去给下人讨个公道。

然而没有。

王大少除了那天跟疯子一样满大街跑了一回后,次日依然该吃吃,该喝喝,该坐堂坐堂,该出门出门。该办丧事,就正经办丧事。

后园的猴子不要了,为了试验手艺,白白练习一场,本来万事具备,都准备好就着一两天给燕华细细治疗手指,现在,没必要。

吃饭时也不用顺手给身边人夹一下菜了,人躺在灵堂里,吃不到。

晚上睡觉,大床非常空,而且冷,床上还残留燕华的味道,还有一两根不知是谁的发丝。

每天早上一睁眼的时候,心情最差。因为终会控制不住看向枕边,看了白看,空空如也。

平素的衣裳鞋子汗巾荷包,一多半是全新的,连同被子,全部一个字:烧。

做了一半的针线,养得正好的花,每天常用的碗筷,以及一切日常应用之物,小件的直接烧,大件的劈碎了烧,不能烧的砸,全都换成新的,模样款式务必于之前不一样。

很虔诚的做法事,因为年轻横死又无后,据说是罪孽深重,所以要多念几天经文……这些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被茶碗砸了出去。

“飞来横祸,今生已渺,但求来世多福。”有个过路的小和尚如是说,被恭敬迎到主位。

七七四十九日后,堪舆先生指定,山明水静之所,环绕鲜花,一抔黄土,小小墓碑。

黑『色』肃穆的四个大字:“柳菀之墓”。

这四个字就已经让送行的诸人很是惊讶,甚至以为刻错墓碑了。除了裴回,很认真的解释,这个就是姓名,平素呼唤的燕华是字。

不是所有人都能取字的,此时大家才明白燕华还有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而这个断断不比他们看清碑上的小字后,更加惊讶。

“柳菀”二字上面,是个“夫”字,而立碑人落款“王谢”二字上面,也是一个“夫”字。

——听说只有沿海才会有契兄弟给契兄弟立碑,但就是契兄弟的碑,也断然没这么光明正大冠上“夫”字过,必定是刻错了。

送石碑来的伙计还来不及大声分辨说主家就是要这样的,他们当时也问了至少五遍,王谢已经托裴回给了他双份工钱,自己撩衣跪倒。

旁人只是惊讶,人群中的蔡安和却震动匪浅。他在这几人中年纪最长,想得更周全些,生怕王谢这几日只是强撑,暗中多加关注,但见对方双颊消瘦,面容黯淡,然而不乏坚毅之『色』,稍微放心,又见墓碑上两个“夫”字交相呼应,心中真是百般滋味。

接到林虎峰紧急传讯的宁芝夏到了有几日,第一眼见到王谢背影差点没认出来,为他一头灰发小小吃了一惊。过后宁芝夏也不做什么,大半时间叫上林虎峰,按照“快马三个时辰”为径,在春城外打转,回来就静静坐在能看到王谢的地方,不说话,只陪着他。今日一见墓碑上文字,凤目微微眯起,暗中给王谢叫了声有担当。

王谢磕了三个头。

他一身麻衣戴孝,整场白事除了该放声大哭的时候没掉眼泪之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为合规矩。

便是之前给燕华梳洗穿戴,也极其认真,一丝不苟,手都不抖一下,把人洗得干干净净,发髻扎得整整齐齐。

——想燕华活着的时候,他俩才共浴过一次,他之前不过只占着小便宜给燕华擦背梳头发而已,现在人就这么静静躺在那里,任由他动作。

只是全身冷的,而且再也不会热。

燕华被震断心脉,几乎瞬间就死了,没有流很多血,神态也不是很痛苦,洗干净穿好衣裳,就似在熟睡。

也只是再也不会睁开眼。

随葬的物品不多。

燕华一直很看重的,挂着锁的匣子,原封不动地陪伴主人。

还有腰间一个素白『色』崭崭新的荷包,形状歪歪扭扭,针脚一塌糊涂。

这刺绣好歹看得出是一朵并蒂莲花,两只比翼齐飞的燕。

王大夫金针使得如指臂使,缝衣针亦不在话下,绣花针便有些力不从心。

荷包瘪瘪的,里面灰『色』的发,绾成一只同心结。

用你的发,换我的发。

因为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王谢翻到燕华保管的那一部分银票了,那叠子银票上面,有个很明显的信封,写着“呈少爷”三字。

信封里面有细细一束编得很整齐的头发,一张笺纸,字迹算不上工整,但是尚可辨认——燕华虽说手坏了,眼睛也看不清楚,毕竟练过十年字,早有功底。

“若先君而去,必早日转生以觅,君且等我寻我待我。君若执意相随,便碧落黄泉再不见!端阳之约,结发一缕及白玉葫芦为凭。燕华字。丁巳年五月初四”

王谢看落款,细细回忆,五月初四……五月初四!那日他得知苏家失火,苏文裔生死未卜,颇为担忧万一燕华寿数一如上辈子,甚至比上辈子还短,早夭了可怎么办。燕华便应允他“立刻转世投胎来寻少爷”,想不到转身就写了这个,怕自己一时想不开跟他一块儿死,于是留书,想着给他希望,又给他威胁。

也别说,无论真假,这威胁真真儿戳心窝子。可没想到,这封留书才写了几天,就……

就真的是遗书了。

鬼神转世之说太过飘渺,若这留书是给别人的,别人大多会悲痛到极致,心灰意冷。

而偏偏留书的对象是王谢。

王谢重新活过一世,走过黄泉路,所以,他信。

王谢是真的很想陪燕华共走黄泉路的,他不怕死,但是燕华不想他死,他答应燕华了,不会死,更不能死。

仇还没报,德还未积,他没法去阴间讨价还价。

现场狼藉,便是司马弓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根据血迹,还有桌椅位置,利器留下的痕迹之类,判断出大概三四人混战,又有两个人追逃,除了燕华外,肯定有两三个人受重伤或者死了。

这案子官府管不了。王谢也没指望。

燕华的死,如果是随便哪个大夫家的下人,也没有什么波折,最多赔苦主钱结案了事。即便被苏文裔案连累,白虎庄最多也是出点丧葬银子,不会武的平民,在他们眼中不过蝼蚁。况且现在仅凭王谢一家之言,没有证据,不可能去白虎庄别院去搜苏文裔——便是人证物证俱全,官府也不敢为了一个下人就去得罪白虎庄,不说别的,就是强打也打不过人家,更何况人家一烦,没准夜来给你一刀,悄无声息,死的利落。

王谢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只要保住小命扬名立万,日后,自有大把的人求着他。

这几天除了做白事,他把之前的病人情况梳理好,又尽量推崇蔡氏师徒,既然人家远路而来,图个安稳,正好将宅子和医馆托付。蔡安和物伤其类,将心比心,也愿慷慨相助。

雷衍水亲自过来道歉,他曾经答应帮着照拂王宅和燕华,但是一个成立不久的“蒺藜”,又怎能与江湖立威已久的白虎庄抗衡,此次甚至折损了两名手下。欧真手底下都是见过血的狠角『色』,一上来又封了他手下传播消息的路线,是以无法及时示警。

至于裴回——小裴回那天哭过一场后,不知怎的就要卷包袱偷偷走人,没料到林虎峰夜间警醒,再三追问并且动武之后,才吞吞吐吐说自己命不好,从小没爹没妈,和谁亲近谁就被自己连累,以前在秋城医馆就是这样,现在更严重,燕华变成自己哥哥没两个月功夫就死了,所以他要离开,怕王谢和林虎峰再死掉。

林虎峰气乐了,抓过裴回好一顿『揉』搓:“你怎么有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也从小没爹没妈,后来遇上我大哥,他跟我两个人死里逃生不止一回了,有啥可怕的?我才不信邪,你要是敢跑,我就敢捆!”

裴回不听还要走,还没出屋,林虎峰真的把裴回捆了,提到王谢面前,找王谢要点治傻子的『药』。

王谢听了却不笑,伸手『摸』『摸』裴回的头,一句话把人留下:“你哥尸骨未寒,你忍心不等他入土为安。”

裴回完败。

至于三三、四三,还有小康,那天过后便没有出现过,不知是死是伤还是怎样。

王谢不关心。

乔小桥和欧真再也没来找过他。

这是王谢在意的。

尤其是欧真,他一日不出现,王谢一日报不成仇。

黄土掩上,坟头合拢,从此再也不见。

王谢一一送别众人,来的人不多,更无深交。除了蔡氏师徒、裴回、林虎峰。宁芝夏还陪着他。

他定定盯了这墓好一阵,转身慢慢往回走。

墓碑沉沉重重的,白幡飘飘晃晃的,七月阳光已然很烈,而心底丝毫感觉不到——胸中,自打抱起尸首的那一刻,早已成冰。

忽然马蹄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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