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谢的时候,蔡安和放心地笑了:“重芳近日精神不错。”王谢眉眼间少了阴郁冷淡,这般轻松自若的神态,有多久没出现过了?蔡安和暗暗揣测,莫非出了什么喜事?
“很是不错,”王谢并不否认,“辛苦安和过来一遭……嗯,安和可要先休息?”用眼一打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蔡大夫醋意未眠太大。
蔡安和老脸有些发烧,双方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王谢领着蔡安和,特意照顾对方腰酸背痛,因此慢吞吞往自己院子走,问了问蔡大夫日子过得如何,小蔡大夫可好之类的话。
无论是信函里还走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详细交待越陌的伤势,毕竟大夫要自己判断了才好,预做形容的话,可以会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忽略一些细小病情。
——这也就是对越陌,王谢是一千一万个小心,若是换了别的病人,他乾纲独断,绝不肯与另一位大夫共事。
越陌早早收到消息,将公文信函一收,叫菲菲和礞石过来——当然,菲菲在越陌默许下,事先很是敲打了礞石一通,什么机会难得,什么公子很重视,什么现在不搞好关系,是丢公子的脸,什么跟着公子就要彰显良好的教养云云,礞石心里也存了为公子争脸的心,忙不迭点头应允。
蔡安和与越陌见面,也很是为对方脸上颈上的烧伤可惜了一回,这容貌若是不能恢复,真正令人扼腕叹息。他仔细研究过伤势,便与王谢开始商讨该如何处理。越陌伤口创面过大,不好痊愈,法子不外几种,其一便是自然恢复,其二是拉伸扩张伤疤周围皮肤,将之缝合,其三是截取腰腿处大片完整皮肤移植覆盖在疤痕之上,其四便是取厚厚的皮片,连皮带肉一起移植。
原本医家之先例,并非没有植皮一说,只是往往以狗皮或鸡皮替代。前者贴于腹部以医治金创肚破肠出,后者乃是用活雄鸡一二只,急急撕取鸡皮贴于伤处,与人皮缝合后,细细包扎,缠护保暖,多用于割喉等颈项伤。
不用自身皮肤,无非因着肚破肠出或者割喉重创,乃是急症,伤者『性』命就在须臾,哪有功夫慢慢截取自身皮肉?只是病人痊愈后,伤疤明显异于自己身体,或『毛』孔粗大,或干脆就生长动物『毛』发,望之迥异常人,但死中得活,也没人计较这个。
——可那是别人。
王谢虽然也不计较这个,但他有更好法子,也有更多时间,给自己心上人治疗,为什么不做得更好?
最妥当的法子自然是第一种,不过耗时也最久,越陌等不起。王谢心属第二、四两种方式,能够覆盖伤疤,之后留下疤痕不过一线,很容易祛除。
只是越陌受伤的部位不很容易动刀,还要斟酌,毕竟移取皮肉之事,对身体本身造成伤害,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乃不得已而为之,便是条件允许的时候,能不移则不移。至于筋肉纠结粘连,便要动手梳理,梳理不得便截去坏死之处,以催生之法使肌肉重新长好以接续。
午饭是三个人一起用的,蔡大夫起初担心病人听了不舒服,王大夫摇头说没关系,越陌『插』嘴道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本人岂不是更好,于是三人就乐呵的在屋里用餐。
今日准备在餐桌上表现一下的秦筝薇,期望又一次落空,她给自己打气,一定要让王谢刮目相看,跟裴回打过招呼,用罢饭就回屋背书去了。
小世子要在身上大规模动刀子,这不是件小事。蔡安和还没到之前,王谢已经列出单子,越陌吩咐手下去寻『药』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趁着夜『色』,源源不断往于飞庄里送。短短数日功夫,小院的一间侧房就堆了半屋子大盒子小匣子。
除了『药』材,大坛大坛的好酒,成匹成匹的雪花细绢,大量柔软的细白布,精米细面,银丝木炭、小火炉……流水般往王谢院子里搬。甚至还有好几坛水蛭,两个蜂箱,三篓毒蛇——当然蜂蛇水蛭这些活物不敢进院,放得远远的。
王谢选了又选挑了又挑,赞叹果然有权势有地位就是好。越陌笑问既然如此羡慕,要不要奉承抱大腿。王谢一听就立刻身体力行了,还蹬鼻子上脸问抱别处行不行,越陌挑眉反诘:“我说不行的话,重芳的手可以从我衣襟里面出来么?”
答案必然是“不可以”。
更多的答案必然是“得寸进尺”。
越陌舍不得像蔡大夫那般,硬气地直接上脚踹,所以被王谢得手这种事……咳咳。
洛城之内的王妃终于察觉到宝贝儿子绝对有事瞒着自己,为此提枪冲到王爷跟前,拍桌子叫板大闹王府的时候,王谢严肃地递给越陌一碗麻『药』。
越陌躺在铺着洁净白布的桌上,除了王谢,身边还站着郑重其事的蔡安和、菲菲二人。蔡安和和王谢两个人主刀,菲菲有些功夫,负责点『穴』及杂事。裴回、礞石在屋外,亦随时待命——这是为防万一,出现意外,他俩或烧水或煎『药』有得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桌的房间,早就清洁打扫完毕,清水烈酒,崭新布巾上好的细白绢,瓶瓶罐罐的『药』膏『药』粉『药』汤,小刀剪镊子针线等应用之物,检查了至少五遍。
越陌全身只一条被单,横盖脐下三寸之处,就着王谢的手,将『药』尽数饮下,口腔萦绕着一丝丝甜味——自然是王谢在『药』中特地添了些甘草——微笑点头,一一望向众人:“有劳大家。”目光最后定定落在王谢身上。最费心的人是他的阿小,听阿小说过,平时撒出去一闻就倒的『迷』『药』,总归有些小毒,这麻『药』改进过,会让他身体更加舒适。
菲菲上前,点了越陌睡『穴』。她不明白少主为何如此有信心,但她支持少主的一切决定。
王谢见越陌双眼合拢,呼吸悠长,便取金针刺了几个部位,发现无反应的时候,点头沉声道:“开始。”
即使将近花甲,王妃保养得一如未至不『惑』,那眉眼间依然风姿绰约,不减当年——而手里的银枪,亦锋利不减当年。
王爷一个手抖,笔下辛苦三个时辰的丹青上,滴了好大一串花青『色』,生生将美人图变成恶鬼鉴。“哎呦哎呦,这可是我给夫人准备的生辰礼……”王爷还来不及肉痛,王妃一枪就戳在美人儿腮侧:“大月亮,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王爷无奈看着自己五寸厚的花梨木画案正中多了个指头深的空洞,忍不住一哆嗦:“小颜儿,有话好说,啊,好说。”
“哼……”老夫老妻互相叫小名儿,平时拿着肉麻当有趣,现在王妃可顾不上,儿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必须比丈夫重要。
此时越陌身上被划下了第一刀,刀口笔直,深浅适中,持刀的手干燥稳定。
鲜血稍微一顿便从刀下流出,菲菲用布巾拭去。
当王妃怒气冲冲动静太大,王爷愁眉苦脸安抚不住,以致悄悄送信给皇帝救命,皇帝过来一番先是打哈哈之后唇枪舌战纠缠的时候,王谢正在越陌腰腹之处,截取皮肉。
皇帝被王妃武力“说服”,不得不下令拟旨,宣小世子回洛城的时候,王谢缝合好越陌最后一块皮肤,打个漂亮结子,菲菲用小剪子剪断了线尾。
而当这封急诏还在半路上的时候,越陌躺在床上,被勒令不得有半分动作,正在听菲菲给他念信——繁『露』山庄一把手,宓王殿下,原主父亲的亲笔手书。
缝合伤口用的是上好桑皮线,现在过了五六日,越陌脸上肩上手上身上的线都依次拆过,针脚依然很显眼,而左手因为皮肉少关节多,还没有拆线。
王谢拿铜镜给他照,笑他是蜈蚣精,又用轻薄细绢包扎防止伤口走形,越陌被裹得动弹不得,飞了好几枚眼刀。
当然到了最后,事情是以王谢自觉把耳朵送到越陌唇边求咬求欺负求蹂1躏而结束的。
宓王殿下。
于公,这是越陌真正上级,于私,这是自己身体的亲爹。
王爷在信里肯定了他找神医治伤的行为,谴责他为什么不回家,害母亲担心,从而自己在家里的待遇直线下降,引经据典,挥毫如墨,尽显文士风范,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
越陌听完这封信,叫菲菲将信纸一张张呈给他过目,字里行间自有二人之间特殊的联系暗语,那才是他上级兼父亲的真正意思。
越陌默默看完信,示意菲菲退下。
正好有父王为他遮掩,省得他考虑要不要直接跟他母妃说实话,或者通过皇帝表哥委曲进言。
越陌不敢确定自己对着宓王和王妃,能不能叫出“父亲”、“母亲”,尤其母亲最是关心儿子,即使拥有原主记忆,毕竟不是本人,他担心『露』出破绽。
还是如他跟父王所商讨的那样,敌国蠢蠢欲动,再去历练戍边罢。
当然,必须带上王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奇奇凡乐扔了一个地雷~~谢谢~~~
作者刚打算要发奋的时候手指受伤了血流成河。。。是老天说表写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