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听出她说话夹枪带棒，站了起来，说道：“老大纵容他儿子这么做，是认为云威走现在这条路，脱离了他的管控能力。你如果能证明这条路走得下去，我自然会找法子让他滚。”
“好，这是您说的。”
“还信不过我了？”李笙摇了摇头，往外走。
乔婉杭愣了愣，又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了伞，一直送到门口。
李笙准备上车时，司机接过他的拐杖，乔婉杭注意到他弯着腿上车时的吃力。
她轻声说了一句：“等这事儿过去，我上门拜访您。”
李笙笑了笑，摆摆手：“回去吧。”
乔婉杭回房间，推开书房的门，屋里只有一盏角落的落地灯亮着，看到颜亿盼只穿着袜子站在白板前，一只鞋落在脚边，另一只鞋不知所踪，她挺直了腰板，像罚站的学生。
“不冷啊。”乔婉杭过去，把书房的吊顶灯打开，低头替她把凳子下的一只拖鞋找了出来，扔在她脚边，“想听还不如自己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找了一个藏家里。”
颜亿盼捂嘴笑了起来，低头穿上鞋，刚刚她的确脱了鞋子，走到门边听他们说话，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只鞋不知被她蹬到哪儿去了，又不敢贸然开大灯，低头找了半天没找着。
“没看出来李老还挺念旧。”颜亿盼低头穿上鞋，说道。
“肯定是‘鸣鹤居士’授意的。”乔婉杭不以为意，坐在椅子上，说道，“他们今天说的话都挺奇怪的，明明老大那么做，他们看不下去，但也不想干预。”
颜亿盼垂眸思索了一下，从白板上拿了一个空的白色名条，用红色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个问号，放在了翟云孝的身后。
她做完后，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说：“太晚了，我先回了。要保工厂的话，这段时间咱们都想想，到底是去求国兴放弃赔偿，还是劝董事会放弃追责……”
“求国兴，想得美！说不定就等着我开口，他好把工程院要过去。”
颜亿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愤怒会让人短视，我觉得‘鸣鹤居士’说的‘商界无域’也许是个出路。”
“我又不念佛吃斋，干什么要听他的。”乔婉杭倚靠在窗台边，双手交握着，低头说道。
颜亿盼没有多劝，无奈地笑了笑，离开了书房。
乔婉杭打开院子的灯，穿过种满鸢尾的小道，把她送到门口。
颜亿盼开车回家，感到无比疲惫，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87.徐浩然
颜亿盼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妈妈给她电话问她有没有去给婆婆拜年，她说很快就去。
她早上提着击剑器材到了楼下的击剑馆，他们过年闭馆，但因为颜亿盼和教练混熟了，形成了随约随到的关系，因而得以随时来练习。
她想清空大脑，弄清楚所有这些事情的关联，但脑海里的各种弹窗却失控一般弹出。
“商界无域，相融共通。”
“一切都是因果，我种的因，却让我儿子受了这个果。”
“他离开当天来看了我，说了同样的话。”
“他说，‘最多十年，云威最多再活十年。’”
“老大纵容他儿子这么做，是认为云威走现在这条路，脱离了他的管控能力。”
……
“冲刺，冲刺，冲刺！”击剑教练吼了出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国家队退役运动员，对学员要求很高。
场馆本来就空，这几声还带着回响，颜亿盼仿佛一下子被他喊醒了一般。
“你的躲避能力一流，”教练在护面下说道，“可没有运动员光靠防守就能赢得比赛，是惧怕我水平太高了吗？你连正面迎击的勇气都没有，再训练下去也没有进步。”
“我知道了，再试试吧。”
“你如果集中注意力就会发现，再强大的敌人进攻时也有暴露部位！”教练再次举剑，说道。
击剑还在继续，剑身闪着寒光，碰撞和滑动的声音狠狠地割裂着台上跳跃的尘埃。
在刀剑下，一切都不稳定，敢出剑的人才有生机。
她练到几乎虚脱，教练走后，她站着先喘匀呼吸，才坐在台子边缘休息，脚搭了下来，摘下护面，给程远拨了视频通话。
程远在硅谷，时间约为晚上十一点，视频里，他正在酒店阳台上，穿着件厚夹克，风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身后的楼房灯火通明，看来这个行业在全球的状态都一样，大家都像是赛道里的一员，和时间赛跑，和对手赛跑。
“这年都怎么过的？”颜亿盼问道。
“就是去每个同事家串门，烧烤、火锅一样没少。”程远倒是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一脸惬意。
云威在硅谷设立的研发中心，和国内的开发方向不太一样，硅谷更偏向应用型，程远每年会去那里待一两个月，和同事的关系处得比较熟。
“技术研讨会是明天吗？”
“是啊，看不出来，老婆这么忙还挺关注我的行程。”程远笑道。
“我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你桌子上放了一个研讨会的宣传单页。”颜亿盼话很平淡，“还看到里面的一位演讲嘉宾是从云威过去的。”
“哦？我认识吗？”程远说道。
相隔一个太平洋，颜亿盼居然能从他波澜不惊的语调里听到心跳。
“徐浩然，你认识吗？”颜亿盼问道。
“我不认识，不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程远说道，眼睛看向阳台下的硅谷，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幽暗的光芒。
“你来之前一周，他离职了，他的离职申请报告是我替他交上去的。”颜亿盼说到这里，感到窗台的阳光照了过来，她偏开了头。
“说不定他会找你聊呢。”
“为什么？”程远又看向镜头。
“他肯定想知道继任者是谁呀，谁把云威的研发做得那么好。”颜亿盼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比老板说都让我高兴。哈哈哈哈！”程远仰着头，笑声在夜风中散开。
“对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颜亿盼挂了电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台子上张开胳膊躺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照着她半边身子，她又坐起来，从台子上跳了下去，背后的阳光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中午，她吃过饭后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到程远的房间时，有意避开了他个人的隐秘角落，把他之前不穿的大衣拿了出来，和自己的衣服一起包了起来，下了楼。
她开车穿过三条街到了一家干洗店门口，这家干洗店的门脸很小，窝在一家修鞋店和一家房产中介的中间，前面只有一个柜台，身后挂满了被塑料袋套上的洗好的衣服，收衣服的是一个小姑娘。
“您来了。”小姑娘认识颜亿盼，这段时间，颜亿盼都在这里洗衣服。
“杨老太在吗？”颜亿盼往里看了一眼问道。
“不在呢，回老家过年了。”小姑娘把颜亿盼拿来的衣服都摊开来计算价格，又接过颜亿盼在店里办的会员卡，说道，“一共132元。”
刷完以后，机器还在出凭条。
小姑娘又想起什么，转身从货柜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手册，在柜台上推给颜亿盼：“杨老太说您来了给您看。”
是一本a4大小的《小学生期末手册》。
上面写着学校名称：经纶小学。
姓名：杨玉兴 。年龄：11岁。年级：四年级。
颜亿盼左手支在柜台上，右手随意地拨划着纸张，看着老师写的评语：你积极向上，乐于助人，学习认真，老师希望你新年里更加注意个人卫生，上课积极举手发言。
颜亿盼看到成绩栏，扬了扬嘴角。英语差一点，73分，语文和数学都过了95分，体育是满分……
小姑娘背对着她，给衣服挂上号码，以及备注怎么洗，口里念叨着：“这小子从老家过来找杨老太，赖着不肯走，说能自己养自己，因为交不起借读费停了一年课，没想到还能跟上。”
做完后，小姑娘把刷好的卡和凭条都给了颜亿盼，颜亿盼没再碰手册，转身要离开。
“是您资助的兴子吧？”小姑娘收了手册，压低嗓门问道，黑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着颜亿盼。
颜亿盼侧过脸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老太说资助人不肯让兴子知道，”小姑娘像是看活菩萨一样地看着颜亿盼，说道，“您真好，是怕孩子有负担吧？您放心，我们也不会说。”
“不是，”颜亿盼冷淡地笑道，“因为我赚钱比他奶奶容易，我怕他生出世界不公平的想法，想从我这里要更多。”
小姑娘瞠目结舌，呆在原地，看着颜亿盼上了街边的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