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晏再回到太子府时，已是日落西山。
云晏走下马车，便瞧见婧儿正伫立于石阶上，或许是在等他。
“殿下。”
她又换了一个称谓。
“我做了阳春面，一起吃吧。”云晏刚走近，东方婧便匆匆转身。
显而易见，婧儿排斥他的靠近。
黯淡的眸色随婧儿走进乌桕树下，云晏俯眼，木桌上摆放着两碗阳春面，比先前的多了份炙肉。
云晏拂袍落座一侧，率先开口：“今早我进了一趟宫，瞧见母亲为我择定的太子妃。”
云晏抬眸，观察着婧儿的神情，“她是少府监窦思明的女儿，于我有恩。”
云晏没敢告诉婧儿他忧思成疾一事。
怕婧儿担心，更怕看见婧儿的铁石心肠。
婧儿咬了一大口炙肉，仍旧低着头，沉默良久，方微笑回：“太子妃定是与你般配的良人。”
“她不是我的太子妃……”
挑面的木箸难以发觉地顿了下，云晏心头欢喜。
“如今不是，日后也会是。”
心头的欢喜蓦地消散。
“婧儿，我……”木箸上的指尖泛着煞白，声音哽在喉头。
胸腔内升起腾腾热流，不断冲撞少年喉处的艰涩。
云晏放下木箸，抬首昂然：“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吗，我想好了，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
早在八年前，云晏便想要婧儿做他的太子妃。
东方婧蹙眉，扔下木箸，厉声言：“你不是说，生辰礼物便是要我平安喜乐，你怎能出尔反尔？”
“那是往年的礼物，不能算作今年的生辰礼物。”云晏心虚，急忙躲开婧儿的怒瞪。
对面闷哼一声，碗底砸桌，“云晏，你真是无赖！”
无赖？！
云晏怔怔地目视婧儿离去，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少年不甘，阔步追寻少女，少女猛地关上房门。少年愣了愣，只好硬着头皮叩门：“婧儿妹妹，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天底下哪有让妹妹做妻子的道理？”少女的声音窜出门缝。
云晏恍惚片刻，随即改口：“婧儿！你知道的，我从未将你视作妹妹。”
少女咬唇含羞，脸侧晕开一团绯红，绯红未散，门外又一句高声：“婧儿，你究竟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你若愿意，来日我便启奏圣人，让圣人做主，为我们赐婚。”
屋内缄默良久，木门打开，少女凝重的面容映入少年的心底。
“我做不成你的太子妃。”
“那你愿不愿意？”少年紧盯少女，喉处的气流不断翻腾。
少女侧首抿唇，“愿意。”
声如蚊吟。
但云晏听得分明。
云晏展笑，笑容恣意张扬，清亮得意的笑声牵引住东方婧的目光。
婧儿不禁诧异，“至于这么高兴吗？”
云晏微笑颔首。
婧儿不知道，这是他八年以来的第一场欢喜。
“婧儿，你是真心的吗？”云晏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
他害怕自己再一次逼迫婧儿，更害怕婧儿不是真心愿意。
东方婧转身，又关上了木门，最后一句不耐夹进吱呀声中：“我不想说第二遍！”
云晏悬空的心脏终于落地。
“婧儿，只要你愿意，无论刀山火海，我绝不会退缩半步。”
少年温哑的嗓音如雷掷地，瞬间奔涌进少女的心房，发出阵阵无声的回鸣，悠长婉转，扣人心弦。
“婧儿，你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你只管安心做我的……新娘。”唇角的羞涩咬住最后二字。
少女紧贴着木门，殊不知门外的少年正用指腹轻轻触摸她映在窗纸上的背影。
指尖细细勾勒，在心底慢慢成型。
云晏已经开始期待婧儿穿上婚服的模样。
她会是盛云最美的新娘。
思及此，云晏的唇角更是难以抑制地上扬。
“婧儿，我们去街市上逛逛吧，我想为你添置些新衣裙。”
少年的话音刚落，少女唇角勾笑。
东方婧随即打开木门，昂首道：“你如今是终于肯放我出去了吗？”
云晏面露歉然，低首道：“对不起，我先前不该那样对你。婧儿，我是真的害怕你会再次离开我。”云晏轻轻牵住婧儿的手。
东方婧回握住云晏的手，傲娇地别过头，“看你表现喽。”东方婧拉着云晏向府外走去。
云晏俯眼，细长的手牵住宽大的手，摇来晃去，反复拨弄着少年封冻已久的心脏。
“乘马车，还是走路？”云晏柔声问。
“走路。”
“好，听你的。”
云晏的目光挂在婧儿的身上，生怕他的婧儿会再次消失。
“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开口。”
“知道！我才不会跟你客气呢。”东方婧松开他的手，跑到一处小摊前。
云晏急忙跟去，负手侧立，一双笑眼盯着婧儿抹口脂，扑燕支，再对着铜镜左右瞧瞧。
“好看。”
婧儿睨了他一眼，“我又没问你。”东方婧放下胭脂盒，便转身离去。
云晏对身后的侍卫嘱咐道：“凡是婧儿喜欢的，统统买回府。”
“是！”
华灯初上，云晏紧随婧儿穿过茫茫人海。人海中，少年笑意盈盈，少女娇俏灵动。
路过御绣坊时，云晏喊住婧儿，“婧儿，我们进去瞧瞧。”
东方婧回眸，目光掠过隅角处的馎饦摊，便提裙走进御绣坊。
云晏悄然捕捉到那一刹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瞥见隅角处的馎饦摊，便收回目光进入御绣坊。
甫踏进御绣坊，女掌柜便笑脸相迎，目光扫过眼前这对样貌非凡的少男少女，连唇角上的痣都缀着欣赏。
“郎君是带夫人来定制衣裙的吧？”
说着，女掌柜便挑了几卷绸布，“这些绸布是前段时日从南疆运来的，皆是上乘之品。小娘子皮肤雪白，最适合穿浅色的衣裙。”
云晏不以为然，目光环顾周围的绸布，“有没有明艳些的布料？要最好的。”
女掌柜先是一愣，而后连连颔首，“定是有的，郎君稍等。”
不多时，女掌柜便差人抱来了一批崭新的绸布。云晏一眼望去，目光投定中间的两卷绸布上。
女掌柜注意到云晏的目光，挑出中间的绸布，微笑道：“郎君请看，这款苍萱赤明艳大气，布料柔滑，可以做襦裙。披帛便用这款翠色绸布，搭配苍萱赤的襦裙，可以恰到好处地衬托小娘子的国色天香。”
云晏俯眼，目光灼灼地打量绸布。
女掌柜凝目云晏片刻，轻声问：“请恕奴家多嘴，不知郎君可是行内人？”
云晏侧眸，瞥了一眼女掌柜，“不是。”
女掌柜笑笑，“不过郎君在择选布料方面，眼光着实出众，奴家自愧不如。”
“娘子过奖，在下只是觉着内人配得上这世间最明艳的颜色。”
他的声音真是温哑动听。
东方婧微怔，注视着云晏的背影。绯红的脸侧逐渐发热，发烫，恰如此刻无法抑制的心跳。
修长的手指滑过布料，点了点绸布，“将这些都包起来。”
“婧儿，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喜欢的？”云晏转身看向出神的婧儿，目光落在婧儿桃红般的脸颊上。
东方婧抿唇摇首，“不用了。”
“你挑的都好看。”婧儿侧过身，又轻声说了句。
身后传来少年暧昧的温声：“穿在你身上才好看。”
东方婧心头忽惊，侧首对上云晏的双眸。
呼吸袭面，想要侵占她的心。
云晏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了半寸，盯住那鲜艳饱满的红唇。
东方婧蹙起柳眉，紧紧捂住那双眼睛，“不许看！”
薄唇勾起一道清朗的弧度，“那我怎么走路，还是说你牵着我走？”云晏抬起手，等待婧儿的主动。
东方婧自己也不知怎的，目光竟难以自禁地落在那薄唇上。
他的唇长得真是标致好看。
东方婧咬住下唇，在脑海中回味着先前的触感。柔嫩，软绵，带着纯净的清香，稍稍触碰，原先所有的清醒便会乱成一锅粥。
正在痴迷之际，却听身旁一句女声：“小娘子，奴家来给您量尺寸。”思绪闪回，东方婧抿唇颔首。
手掌用力拍了下云晏平摊的掌心，便欲迅速逃离，却被云晏紧紧抓住。
“怎么，做完坏事便想走？”云晏挑眉道。
婧儿蹙眉不悦，“你快松手，掌柜要带我去量尺寸。还是说，你也想跟来？”婧儿昂首走近一步。
云晏觍着脸回：“也并非不可。”
“流氓。”婧儿凶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反倒可爱。
云晏搂着婧儿的肩膀，俯脸在她的耳边打趣：“我只对你如此。”
云晏瞧见，那凝白如玉的耳廓仿佛被红牡丹的汁水浸染了一般，变得娇嫩欲滴。
鼻尖故意蹭过婧儿的耳廓，云晏挺身远离，俯视婧儿羞红的脸蛋。
东方婧情急，握拳猛推云晏的胸口，却见云晏纹丝不动地伫立原地，甚至仰首大笑。
东方婧气愤不过，闷哼一声，便气呼呼地走到屏风后面。
透过朦胧的屏风，少女的身姿若隐若现，倒映在少年的眸底。
今日应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和睦的一次相处，往后，他们只会比今日更幸福。
云晏在心底默默祈愿。
婧儿从屏风后走出，云晏转身，目光扫过远处的一排纱罗。
“夏日炎热，小娘子有时也可换着纱罗穿。纱罗的质地轻盈柔软，郎君可以摸摸，皆是纯桑蚕丝。”女掌柜走向云晏，将两卷纱罗递至云晏身前，“这孔雀罗和香宝花罗是今年的最新款。”
长指抚摸着纱罗上的孔雀纹，正要颔首，身旁却传来婧儿的一句：“别买，我不穿。”
“为何？”云晏不解，“天气燥热，总穿绸布身上会闷出痱子。”
婧儿看了眼薄如蝉翼的纱罗，又转眼看向云晏，嘟囔道：“太透了，我不穿。”
女掌柜掩嘴笑了笑，插了一句：“小娘子在家中穿，还怕被自家郎君瞧见吗？”
云晏恍然明白，他的婧儿妹妹是害羞了。
薄唇勾起坏笑，云晏高声道：“将这些纱罗统统包起来，全部按内人的尺寸做。”
“一日换一件，穿给我看。”云晏将婧儿拉近，声音轻而清晰。
东方婧羞赧埋首，逐渐加快脚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