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子府，云晏送婧儿回房，于门口说了句“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翌日晨间，婢女送来朝食。
东方婧拂裙落座案侧，目光扫过满桌菜品，正欲扯一只羊腿吃，却听门外传来云晏的声音：“婧儿，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东方婧咬了一口羊腿，含糊地应了声。
云晏推门而入，走到婧儿对面落座。
“用过早膳了吗？”婧儿问。
云晏摇首，就等着婧儿的这句：“那一起吧。”
云晏讪讪一笑，握匙搅着面前的虾羹。
“主君，窦娘子来访。”凌玉走进厢房，俯身道。
东方婧记得，窦娘子是少府监窦思明的女儿，也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东方婧埋首，木然地啃着那只剩骨头的羊腿。
云晏侧眸望向婧儿，随即握住婧儿的手腕，“婧儿。”
这一声勉强唤回东方婧怅惘的心神，东方婧放下羊腿骨，唇角挤出一丝笑：“你去吧。”
云晏凝目婧儿片刻，温声道：“不急，等我们吃完再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东方婧低下首。
“可她是来看望你的。”
东方婧讶然地抬起头，“她不是来找你的？”
云晏的手掌搭上婧儿的手背，温柔摇首，“她本就是来找你的。那日她便同我说，想要看看我的意中人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云晏故意拖长最后一句话，语罢又笑了笑。
东方婧撇过头去，将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泛着粉红的耳廓映入云晏的眼帘。东方婧拂裙起身，“窦娘子毕竟是来客，总不能让客人久等。”
“听夫人的。”云晏拂袍起身，握着婧儿的手说。
乌桕树下传来少女嗔怪的声音：“我们还没成亲呢。”
“快了。”少年的唇角笑意绵绵，穿梭在乌桕树影间。
远远地，窦雪娥便瞧见从砖墙后走出的少男少女。
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看上去真像一对恩爱不疑的少年夫妻。
窦雪娥在心底默默祝福他们。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窦雪娥屈膝行礼。
云晏拉了拉婧儿的手，“婧儿，这便是少府监的女儿，窦雪娥。窦娘子，这位是我的意中人，东方氏，单名女青婧。”
窦雪娥微笑道：“东方小娘子，你可以随殿下唤我一声阿姐。”
东方婧微微抬首，凝目眼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窦雪娥。
窦雪娥的长相同她的声音一般温柔，像极了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娘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
东方婧颔首，“雪娥姐姐，你可以唤我婧儿。”
窦雪娥掩嘴一笑，目光投向云晏，“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东方婧望向云晏，愠色挑眉：“为何还要看你意下如何？”
东方婧的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在窦雪娥看来却是有恃无恐的傲娇。
窦雪娥见云晏略显难言，便主动解围：“殿下是怕民女抢走了小娘子，方不愿民女如此称呼你。”
东方婧蹙起柳眉，双手抱怀，“我又不是他的，为何怕我被抢走？”
“东方小娘子就不怕殿下被人抢走？”窦雪娥走近东方婧，打趣着问。
少女的眼神飘忽不定，浓密细长的睫毛不休地扑闪，半掩着眸底的羞涩。
窦雪娥一眼便洞察出少女的心思，未及窦雪娥开口，东方婧便向后挪了一步。
“我才不怕呢。他又不是我的，他愿意跟谁走是他的自由。”
云晏一时心急，正欲去哄婧儿，却被窦雪娥抢先一步：“民女倒是赞同小娘子的话。”
话音未落，东方婧抬头看向窦雪娥，“你怎么……”
窦雪娥淡然一笑，回道：“同理，小娘子也不是殿下的。”
“窦娘子此话是何意？”云晏切道。
窦雪娥对云晏笑笑，转头看向东方婧，“殿下与小娘子都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选择跟谁走也是你们的自由。只是，你们都不会跟了旁人离开。”
云晏听出窦雪娥的话外之意，随即会心而笑。
云晏俯眼看向一旁的婧儿，见婧儿还是迷迷糊糊的模样，便抬手搂过婧儿的肩膀，“借窦娘子吉言，我和婧儿定会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东方婧顿悟，羞赧地便要远离云晏，“不要说了！”
“不说，不说。”云晏依旧搂着婧儿，连连笑着应。
“不知殿下可愿移步，民女欲同东方小娘子赏赏景。”
云晏会意，对婧儿说：“那我在西别院等你。”
婧儿挣开云晏的手，咕哝着回：“知道了，你快走吧。”
见云晏一步一回头，婧儿不耐地拉着窦雪娥走进后花园。
婧儿回眸，待彻底不见云晏的身影，方回首。
“婧儿妹妹。”
窦雪娥的一声唤回了东方婧的思绪，见东方婧看向自己，窦雪娥莞尔道：“私下我便如此唤你，可好？”
“你以后都可以如此唤我，不用管他……”
窦雪娥启唇打断东方婧：“婧儿妹妹。”
窦雪娥侧过身，拂袖挑起眼前的一缕垂花，“殿下对婧儿妹妹的心意，想必婧儿妹妹心知肚明。因为一次窃听，我方知晓殿下对你的情意。那是我第一次瞧见这样的人，我惊叹于这世间竟有如此重情之人。”
“实不相瞒，我心悦殿下。”窦雪娥坦诚道。
东方婧凝目她的侧颜，秀丝随风拂过她的眉目，温和的声音掷地，在东方婧的心中激起层层浪花。
“我心悦殿下，故而心疼殿下。你不在的那几年，每日夜里，殿下都不得安眠。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去朝阳殿的乌桕树下荡秋千，同乌桕树倾诉满腹愁思。后来，我方明白……他是将乌桕树当成了你，就好像你还在他的身边。对你的思念，对东方家的愧疚，所有难言他都会告诉那株乌桕树，就好像有朝一日，你或许能听见藏在树下的密语，你或许能发现他深藏心底的情意。”
窦雪娥的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颤，都快要消弭进刮耳的阵阵微风里。
“殿下应该没有将他患有郁疾一事告诉你吧？”垂花抖落紫瓣，窦雪娥拭去眼尾的湿润，转身望向东方婧。
窦雪娥注意到了东方婧眸底的惊诧。
那一刻，她为云晏感到心寒。
“……他的病情如何了？”东方婧还是忍不住追问。
“上次我为殿下把脉，发现殿下的郁疾已经有所好转。”窦雪娥顿了顿，“兴是因为有你在他的身边。”
东方婧抿起唇，目光投向纷扬飘落的紫色花瓣，东方婧只觉心乱如麻。
“婧儿妹妹，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劝你放下仇恨。我只是想与你说，这世间难有情深义笃之人，若是碰见了，当珍惜眼前人，莫要等错过了再抱憾终身。”
微风渐息，只剩满地花海。
东方婧颔首。
窦雪娥和颜展笑，转开话题：“我今日瞧见，殿下的面容较之先前终于有了些气色。殿下近日应是心情极佳，都是因为有你在他的身边。”窦雪娥走近握住东方婧的手，温热的掌心来回摩挲那双冰凉的手。
东方婧凝目窦雪娥半晌，缓缓问道：“雪娥姐姐……谢谢你告诉我。”
窦雪娥含笑摇首。
“时候不早了，家父该催我回去用午膳了。”窦雪娥缓慢松开东方婧的手，转身便要离去。
“雪娥姐姐。”窦雪娥驻足。
“你可有告诉殿下你的心意？”
“他会知道的。”
毕竟，她同他一样。
但他又比她幸运。
“我送送你。”东方婧提裙迈步。
窦雪娥回眸一笑，“不用，你去找殿下吧。殿下想必在等着与你一道用膳。”
东方婧颔首，转身便提着裙奔向西别院。
西别院。
云晏正负手立于乌桕树下，听见疾步奔来，方循声望去。
黝黑的眸底漾开一片清明，喜色波澜，顺着扬起的眼尾溢出。
他看见，婧儿满面笑容，正朝他飞奔而来。
双脚难以抑制地阔步迎去，逐渐加快步伐，袍摆扬起疾风。
婧儿猛地撞入他的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手指紧扣住他腰间的蹀躞带。
“婧儿，怎么了？”云晏抚着婧儿的秀发，温柔问。
“没什么。”婧儿抱他的力道又加重了不少。
两只瘦骨嶙峋的手臂硌着他的后背，隐隐发痛。云晏含笑，权当这是婧儿对他刻骨的依赖。
“我做了阳春面，要不要尝尝？”云晏的手掌滑过婧儿的肩膀，落在她的腰背上。
“还请婧儿老师指教一番。”手掌抚摸着婧儿单薄的腰背。
云晏俯身，薄唇贴着婧儿幽香氤氲的鬓边，忍不住轻吻，逐渐下移，又去啄那柔嫩的耳廓。
东方婧被云晏啄得发痒，急忙推开他。
东方婧不敢抬头看云晏，只得绕过他，落座桌侧，“我来尝尝！”
云晏递给婧儿木箸，笑着说：“请婧儿老师赐教。”
婧儿应是饿了，刚嗦完一根面便开始狼吞虎咽地扫荡剩下的面。
“慢点吃，不够还有。”云晏的双臂交叠，搭在桌上，眉眼含笑着注视婧儿。
婧儿只顾着吃面，应是听不见他说的话。
“知道了。”婧儿忙里抽闲应了声。
声音含糊不清，却在云晏的耳中清晰分明。
“吃东西的时候别讲话，当心噎着。”云晏递给婧儿一方手帕。
“我就要讲，我就要讲。”婧儿拧着眉，挤着眼，不服气地念叨着。
云晏被婧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
小巧精致的鼻尖上还缀着一颗汤水珠子，云晏将蜷起的指骨放在唇瓣间，唇瓣微抿，汤汁的咸味尽被清甜覆盖，在心头缓缓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