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儿老师，味道如何？”云晏挑眉问。
云晏托腮看着婧儿，婧儿眉目弯弯，比月牙儿还要可爱。
婧儿仰起头，忽而一顿，最后只微微颔首道：“还不赖。”
“婧儿老师过奖，学生日后还想学做更多的菜品，不知婧儿老师可愿赐教？”云晏拉着婧儿的手，随婧儿起身走进厢房。
婧儿拂裙落座，双臂后撑着榻，双腿扑腾几下，裙摆顿时拂起层层涟漪，“可以啊。”
云晏的目光掠过婧儿的一席襦裙，又扫过婧儿身后的床榻，慌忙侧过身。
“婧儿，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婧儿平躺在榻，双臂如翅展开。
“窦娘子将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云晏倚着身后的漆柱，双手抱怀，目光落在袍摆的翠竹纹上。
“没说什么啊。”东方婧顺着继续说：“她说你啊，从小到大就是个黏人精嘿嘿。”
婧儿咬了下指甲，匿笑一声。
婧儿忽而翻身，钻进被衾里，垂落榻边的双脚胡乱踢蹬几下，便消停了。
“可我只黏着你。”云晏含笑看着榻上。
他猜，这句话是婧儿胡编的。
他也愿意陪婧儿打个趣。
“婧儿，改日你再教我绣翠竹纹，行否？”
榻上半晌没有动静，云晏走近瞧去，见被衾完全盖住了婧儿的脑袋，便抬手为她拉下被衾。
被衾缓慢下移，一张楚楚动人的睡颜浮现眼前。
薄唇衔起宠溺的笑意，桃眸凝望少女片刻，随即俯脸而下，情难自已地吻住婧儿的额心。
云深不知几许，云晏走出厢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殿下！不好了！”
云晏甫踏出西别院，便见刘观雾匆匆赶来。
云晏朝厢房望了眼，蹙起眉，对刘观雾比了个“嘘”，悄声道：“小点声，去书房说。”
刘观雾急忙拉住云晏，极力压低声音：“殿下，现在必须立刻将东方小娘子送出云都。”
刘观雾大喘一口气，缓道：“窦思明从于道公那里抢走了你们的画像，想必已经知道东方小娘子在此，如今人就在进宫的路上。”
话音未落，云晏转身回到西厢房，身后又传来一句切声：“殿下，将小娘子送去嵩山吧，那里有微臣的人，定可照看好小娘子。”
云晏驻足门前，只留下一句“派凌玉护送”便推门而入。
刘观雾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备好，微臣这便派人去喊凌玉。”
云晏隔着被衾抱起婧儿，向府外走去。凌玉和刘观雾伫立一旁，目视着云晏将东方婧抱进车舆。
云晏轻轻放下安睡的婧儿，将婧儿身上的被衾裹好，凝目片刻，随即俯脸在婧儿的额心留下一个吻，再一个吻。
纯净却浓郁的气息喷洒在婧儿的鬓发上，婧儿皱皱鼻，又安心睡了过去。
“婧儿，我爱你。”伴着一个深深的吻落在婧儿的额心。
耳畔传来婧儿的一声梦呓：“嗯。”声音轻而清晰。
云晏忍不住吻上婧儿的唇角，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加重力道的渴望，轻柔到极致。
此刻的他只想将婧儿的气息烙刻在心底。
他知道，这一别恐将成为永别。
这次是他亲手将婧儿送走。
他不后悔。
只是舍不得。
马车行远，云晏伫立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视野逐渐模糊，洇湿。
“殿下，落雨了。”直至耳边传来刘观雾的声音，眼前终于有了一方清晰。
刘观雾为云晏撑着伞，见云晏目不转睛地注视远方，便只好陪他一起。
不久前，就在西厢房中，和婧儿共度的那片刻的幸福再次涌上云晏的心头……
薄唇离开滑嫩的肌肤，云晏在婧儿的耳边再次问：“婧儿，改日再教我绣翠竹纹，行否？”
婧儿睡得迷糊，被他这一句生生唤醒，语气难免不好：“你一个男子学什么刺绣……”
两张脸相距不过半寸，云晏可以将婧儿所有可爱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想给你绣啊。”
眸底倒映着云晏的笑容，东方婧心口痒痒的，只得侧过脸去。
“困了。”婧儿又合上眼睛。
“那我先给你记着。”云晏顺势在婧儿的脸颊上盖了个印章。
正欲起身远离，一个吻倏忽落在云晏的脸上。云晏微怔，看向紧闭双眼的婧儿，会心笑了笑。
这是婧儿给他盖的印章。
将会永远留存在心底。
云晏立于窗前，负手望向廊檐下的连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随风潜入夜色，吹打着庭院中的乌桕树。
将婧儿托付给凌玉，他很放心。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婧儿就此忘了他，余生便随凌玉安居嵩山，总好过陪他在宫里煎熬半生。
云晏想尽办法安慰自己，却还是难抵喉腔处的苦涩。
乌桕树下雨叶纷纷，逐渐淹没少年惆怅的面容。
刘观雾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云晏，“殿下，凌玉从秋茂华口中得知，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之下藏有可以证明郎仲罪行的证据，也可证明笙歌乃清白之身。”
云晏侧目，“可确定了？”
刘观雾颔首回：“微臣今早派人去查证过了，不会有错。”
“可秋茂华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些的？”云晏吹了吹热茶，一口饮尽。
“秋茂华说，他是从伶人燕儿的口中得知的此事。”凤眸微转，刘观雾开口问：“是否要微臣将燕儿请来府上？”
掌心晕着暖热，削白的指尖滑过盏口，“不必。既是婧儿信任的人，自是可靠。”
刘观雾的目光掠过云晏手中的空玉杯，“微臣再为殿下添杯茶。”刘观雾接过玉杯。
不出片刻，刘观雾递给云晏一杯新茶，“雨天寒重，多喝些热茶好驱寒。”
刘观雾双手叉怀，望向窗外的雨景说：“前些日，窦娘子派人转告微臣，说殿下的病情已有好转，往后便不需要她来诊治，府上的医师即可代劳。”
云晏俯眼，“改日你去挑几样谢礼送去窦府，以你的名义送。”
刘观雾不再多言，只应道：“臣记下了。”
“也不知这场雨要下到几时。”一句低怨关在了棂窗的吱呀声中。
天际的云团汇聚成茫茫一片的乌色云海，像一张密网铺散开来，只有无数细密如丝的雨可以隙着那空跳窜而出。
晃动的车舆内，雨撞车壁发出阵阵轰鸣的冲刷声，不断刺入东方婧的耳畔。
东方婧蓦地惊醒。
缓了缓，东方婧扯掉裹身的被衾，随即掀开车帘，雨丝织成又一道帘，雨帘间隐隐透出一名少年背影。
“云晏，是你吗？”
“东方小娘子，是我。”声音刚落，东方婧的心陡然生出一刹惊寒。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不顾风雨扑面，东方婧极力扶住车壁便要走出车舆。
密密麻麻的雨针穿过斗笠，如瀑冲刷着少年担忧的面容。
凌玉伸长手臂，拦住想要跳车的东方婧，“东方小娘子，雨太大了，你快进去！”
凌玉喘了一口气，急忙接着说：“这是殿下的旨意，并非我擅自做主！”
急促的声音夹杂在狂风骤雨里，听不分明，可东方婧就是笃定——云晏抛弃了她。
从前的她四处漂泊，几经生死，早已蜕去了原先脆弱的外壳，只余满身硬骨，骨子里甚至带着几分执拗。
不过，她的执拗只对云晏分外深重。
东方婧还是不信，咬着满口的风雨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本想问，他为什么要送走她。
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直至此刻，她也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主君已经将你托付给我，我定会保护好你。你先进去休息，等到了嵩山我再喊你。”凌玉抿紧唇，雨水顺着斗笠沿打落在蓑衣上。
身后缄默良久，伴着车帘拢下，一道关进车舆内。
东方婧听得明白，如今云晏将她托付给凌玉，恰如彼时岑娘子将她托付给晏郎君。
初衷都是为了保护她。
可在东方婧的眼里，她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恍惚间，东方婧回想起同云晏度过的这段时日，她起初只是想让云晏先尝点甜头，再狠狠地报复他。
可令东方婧没有想到的是，她竟在一步步地沦陷。
再清醒时，她发现，其实那颗心早已沉沦。
早在他还是晏郎君的时候。
不论是晏郎君，还是云晏，她喜欢的都只是那个人。
她还是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扪心自问千万遍，答案不可置否。
“停下！我要回去！”东方婧掀开车帘，穿过雨帘，便要去抢凌玉手中的缰绳。
“东方小娘子，危险！”凌玉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住东方婧的手腕朝自己身后拉。
拉扯不过，东方婧便只得松开缰绳，对凌玉喊：“凌侍卫，我想回去！我不想离开他！”
最后一句撕扯的切声瞬间勾住凌玉的心神，凌玉紧蹙起剑眉，眉宇间绞出道道难言。
这次，他终于听见东方婧的心声。
听得真切分明。
听得心痛如绞。
凌玉勒马停下，侧首望向东方婧。微雨洒满她白皙的脸庞，双眸在夜色中透着暗红，依稀可见她紧咬的唇齿发出阵阵轻栗。
凌玉忍不住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多半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