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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言甲 > 二十三 夺回凤城

夜仍深,浓稠如墨砚,细雪纷飞,和着疾风劲吹,凤城城墙上铬黄索伦军旗呼呼作响。

整齐浩荡的索伦骑兵大军自城内鱼贯而出,井然有序高视睨步。

领先带队的小将更是神采奕奕,中固来人报捷,谷阳已经拿下。

将军此番将先行军的任务交予他,他定要杀个安人屁滚尿流立下汗马之劳。

不知不觉已疾驰数里之外,忽地坐下战马遽然一个趔趄,前肢就欲跪地,他连忙勒绳收力,奈何马儿前冲劲道太大,仍是轰然倒向一侧。他猛地被甩下马来,浑身巨痛,还未回神,视野可见的队阵,处处如此,四下人仰马翻,

紧跟着周遭瞬时响起了密集冲锋金鼓声,小将心头亦是打鼓如麻,急忙大喝:

“敌袭!”

“列阵!”

周遭数人正预备整装再动,却见人群再度骚乱,小将赶忙拧目紧望,

惊慌乱窜的己方兵士里,竟有数队安军骑兵已经悍然之姿冲进索伦人海,搅的四处人嘶马扬,但他们却毫不恋战,往返穿阵数次竟扬长而去。

七慌八乱里,索伦小将紧紧嗅去,空中正弥漫开浓重的火油味道,瞳孔猛地睁大骇然急吼:

“有火油!”

“退!”

叠叠声浪跌宕往后,然而凤城东侧尚有骑兵人海往西层层涌至而来,又哪里有路可退。

小将此刻只觉世间如此寂静又如此喧闹,

耳畔是自己清晰急促喘息声,身边是战友踏地叫马声,远处是肉体碰撞摔倒声,

眨眼间,更远处破空声带着热浪扑面而至。火箭遇油只片刻功夫,浓烟弥漫人群,明火飞速蔓延。

他蓦地被人撞飞跌倒,密密麻麻人群轰然踏背而过,火光映过他卒然惊恐的绝望面容,心中末了只余一个念头,

索伦,完了。

火海已成,箭雨再至。

漫天黑云撕裂空气呼啸而去。艳光里惨叫呼声不绝。

索伦军溃势已成。

……

凤城县衙

“报!”

“将军!安军已经进城了!”索伦护卫周身乌漆墨黑,惊慌禀道,显然于火海历经艰难才回至此地。

“你们这群废物!”

堂中虎背熊腰的壮年男子圆目怒瞪,他异常不解,为何他摧枯拉朽一般拿下凤城的索伦大军,忽然就打不过节节败退的安军了!

“将军,不若东退吧,”护卫颤颤巍巍说道。

壮士一脚踹过去,大声骂道:

“退回去等着被砍头吗!”

想到去了青河的纳尔当初立了军令状,他一时冲动亦跟着同表决心!现下却要丢了才拿了一日的城池!回去还是要死!

“该死的细作,居然使诈骗我等出城!”壮汉正欲开口问那群入城的细作人在何处,

“将军!不好了!”又一索伦兵士疾跑而至,大喘一口气呼道:

“安军快到衙门了!”

壮士眉头紧拧,疾步踱来踱去,忽然身侧有人靠近,他瞥去来人,见那着衙役褐色短襟的年轻男子开口道:

“将军不若去图拉寻兄长求援吧。”

求松尔忽?

松尔浒眉头蹙起更深,内心十分抗拒,他的兄长松尔忽,仗着自己军功颇多,阿母又是阿爹正妻,素来瞧不起他,他本就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以为此番松尔忽能拿下图拉,他亦夺了凤城,日后他终于也能在桑卓甚至王庭有一席之地!

但现下两万骑兵竟就要败了!

正犹豫着,堂外传来一身大喝:

“想走?晚了!”

“要么即刻缴械投降,要么!”来人狠狠长枪戳地,铿锵有声:

“亡于此地!”

松尔浒凝目扫去周遭,县衙里立时已乌泱泱布满了安军,他紧紧握住手中弯刀,难道真乃天要亡他!

忽然,他聚眸一处,朗目玉面的年轻男子身着青色官服,安人文官,眼中精光一闪,提刀疾步掠去。

他一动,堂内仅余索伦兵亦扬起手中兵器,堂内登时又是一片乱战。

谢季立于顾成珏身侧,本是想尽早随左玉入城寻人,现下见堂中索伦壮士来势汹汹奔来身边人,心念一动,他瞥了旁侧护卫一眼,本欲拔刀对战的数人略退了两步。

松尔浒眼见一手就要拉到年轻男子,正奇怪安人文臣为何面不改色亦不躲闪,倏地那年轻男子身后一少年提剑刺来,

他手臂陡然侧移躲过长剑,顺势举手大力一挥拨向来人,少年拧身躲避却还是被劲力逼的退后两步。

他嘴角勾起,眼里精光更盛,扬起另一手长刀劈向年轻男子,受伤的人质亦可为他所用!

这侧移须臾,身后有长枪戳来,他呲牙欲要强行接下,却忽见那青年面上似有笑容一闪而过,怒气填胸,长刀去势更猛,眼底迸出亮光,人质即将到手!

“大人!”少年焦急大喝。

风云掣电间,

“砰!”

蓦地旁侧又顶来一刀柄,生生接了他全力一刀,刀柄鹰纹玄飞闪过眼底,身后长枪已至,肩膀疼痛蔓延全身,

不待他反应,周遭涌上众多安军兵士,耳畔是兵器稀稀拉拉落地之声。松尔浒眼神涣散,

他,输了。

凤城索伦军,真的败了。

“多谢大人。”年轻男子侧身拱手真诚说道。

谢季转首望去,男子镇定自若,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还是云淡风轻熟悉的讨厌模样。

“顾大人好气魄。”他似笑非笑道。

自对面索伦人提刀而来,他一直凝神注意身旁人,性命之危亦未胆怯半步,是仗着护卫武艺尚可,或是自己亦身怀绝技。

初见时他确是察得他足下虚浮,应是常久身子有疾所致,当真是他想多了?

但为何他与左玉似曾相识?

到底是陛下钦点巡察御史,回京还得再查探一番才是。眼下不是试探到底的时机,下次...谢季眼底一动。

“有谢大人此处坐镇,顾某有何畏惧?”年轻男子舒目轻笑道。

谢季亦是回以冁然一笑,“顾大人日后定要时刻如此才好,”

“北镇抚司的梅树风景,可还等着大人。”

“谢大人切莫再拿顾某打趣。”

“谢大人,”左玉轻咳一声,冒声无奈开口。

二人气氛欲渐冷凝,京都的人说话真乃让人头疼,堂内仍有索伦俘虏,现下并非他们打机锋时机,

谢季被人打断似有些许不悦,寒声道:

“想来左将军还要整顿军务,谢某便先自行寻人了。”左玉眼神落去顾成珏处见其无碍,放下心来,凤城归安,城内外仍需清点,拱手对向深邃暗袍人影干脆道:

“末将先行一步,大人有事差人来寻便是。”说罢便领人压着堂内索伦将兵出了堂去。

堂中登时宽敞许多,除了门口左玉留下守卫的些许安军,便只余身着暗袍的数十名带刀侍卫。谢季对着众人正色道:

“去寻董任。”

从海宁出来他已着人描了盐课司田浩小舅子的画像。凤城临东北边线过于偏僻,并无鹰吾卫分所,最近的分所只有谷阳和海宁,此番多调了五十人就为早日破案。

“是。”堂中众人领命踏出屋外。凤城县衙此刻真正肃静下来。

顾成珏忽地眼光瞥去堂口一处角落,正有人鬼鬼祟祟欲挪出屋外,他侧首望了身后一眼,少年顺着他目光见到那可疑之人,哟喝道:

“门旁那小子,你过来!”

却不想那人影竟拔腿就跑。

顾成珏眼角微眯,稍颔首,护卫疾步奔去门口扬腿一踢,那人摔了个狗吃屎。少年拎鸡崽子般地就将人提回堂内,

“小儿妄想逃?莫不是索伦细作想寻城中余孽?”谢季对着地上的褐色短襟人影冷声怒道,他本心中正思量案情并未注意门口竟有漏网之鱼,

顾成珏竟最先发现?

“大...大人,小的家父乃是凤城县县丞,并非索伦细...作。”伏地之人哆哆嗦嗦回道,堂上人刀未出鞘便能挡下松尔浒全力一击,定是个狠角色。

“唤你为何跑?”谢季厉声再问。

他心中总有怪异之感,身侧青年近日不似以往慢条斯理,竟对破案之事颇为着紧,归心似切般,莫非京都出了何事是他不知晓的?

“大...大人,小人...小人...只是想去小解。”地上青年支支吾吾,头深深埋下。

“一派胡言!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谢季狠狠怒道,说罢转首睨了眼身后仅余的两名鹰吾卫,知县生死不知,衙内混乱,直接用自己的人更省时间。

地上青年垂着头眼神飘去来人,前处急步而来一带刀侍卫,竟不似寻常衙役拿板子,而是拔刀就冲他手脚而来,眼底寒光一闪,

“啊!”

嚎叫声响破堂内,地上青年右手手腕鲜血直流,竟出手就挑断他人手筋!

顾成珏眼神淡了淡,鹰吾卫果然狠戾。

青年疼的满头大汗就地打滚,那鹰吾卫护卫见谢季并未再出言,迈步又欲上前,

“大...大...人,小...小的说。”青年颤颤巍巍慌忙道,深吸一口气忍痛开口:

“小人适才听闻大人...大人要欲寻董任,他是...他是小人好友,”

“现下正躲在...躲在县衙附近客居饭馆地窖中。”青年缓了缓手腕痛意,再次语气焦急说道:

“大人!小人真的并非索伦细作,”堂内几人目中皆亮,线索来了!谢季侧首对身后未动的侍卫吩咐:

“去把前面那些人喊回来,同去那饭馆提人回来。”

“是。”侍卫躬身领命离开。

顾成珏远眺侍卫消失的方向,手指自若欲探去腰间寻佩,倏地余光瞥至谢季,

他不知思量什么并未再开口审讯,也并未看他,地上受伤青年哼声都无,一时堂中竟安静的诡异。心里划过眼前人素日里观察入微,他瞬时止了手。

鹰吾卫出动想来很快便能提人回来,心念那人去了成峰谷后就再没消息,要再快些处理此间事才好。

约莫一刻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就见两个鹰吾卫押着一年轻男子入了堂,一把将人扣头伏地,

男子余光瞥见身旁跪于血色里的青年,眼中闪过恼意,还不待谢季问话,男子急忙自述道:

“大人!盐课司大人真的不是小人杀的,小人那日醒来田大人便已经没气了,那厢房里只有我和他二人,小人百口难辩,实在...实在畏惧的紧,这才趁着夜黑跑了。”

“董任你可带走了什么?”谢季上下打量了男子一道,见其却是画中人无疑肃然问道。

“小人未带走什么啊。”董任面上懵懂似是不解何以有此一问回道,谢季冷笑,不再看他,偏头对着适才被挑断手筋的青年不以为意问道:

“你那县丞爹呢?”

“知县大人和小人爹都已被索伦人杀了。”那青年苦着脸哭唧唧回道。

“那何以你好好活着?”谢季鹰眸紧凝其身追问。

“小人...小人。”青年竟一时语塞,豆大汗珠低落至地。

“他拿了什么东西来了凤城?”谢季手指身侧董任,突然再次开口盘问受伤青年。

“小人...小人不知。”青年眼神微闪嗫嚅道,登时觉得手腕更痛。

“不知?”谢季怫然道,他鹰目一聚又看去那适才行刑的鹰吾卫侍卫,侍卫再提步往青年而去,青年猛地抬头大惊失色,

“小...小人...别别…”娘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他带来了本账册,账册...账册昨日就已经送走了。”青年魂飞魄散道。

谢季心烦意燥,问一句说一句,便不能交代快些!他面色不虞抬眼再看侍卫,侍卫扬手一落,寒光又闪,

“啊!”脚踝钻心疼痛蔓延全身,青年不撑跌躺在地。

“你说!”谢季盯着早已面色惨白的董任狠声道,“半句虚言同他一样!”

“小的...小的家中向来与索伦人做些皮裘生意,因近载边境乱,边关贸易时不时便停了,

家中生意难做便...便寻了些法子跟田大人商量寻些卫所积...积盐来卖。账册就是近一载的明目。此番去海宁就是为了商讨下次交易细节,”

董任胆战心惊回道,不知眼前是哪位大人,审讯如此骇人可怖,手心尽是水意。

顾成珏闻言心下暗忖,边境军所向来自理盐务,他此番来巡谷东盐务,是为谷东数处盐场灶护纳课近几载持续不足,察算下来差额竟近三百万斤。

向来盐场纳课与余盐自卖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查几个知县账务正是因为盐场和州县在管理范围和百姓、灶户问题上常常纠缠不清,很多时候盐场场课缺征,根源就是因为这种天然纠葛。

他前脚才入谷东,煎盐提举司谭大人就死了。他怀疑是否谷东都司内上下沆瀣一气学南边将余盐抽银,中饱私囊。

海宁盐课司田浩、董任仅是谷东煎盐提举司案里的微不足道一流,那亡故的谭大人可又是朝中贪腐庞然大物里的一角?

若揭开这暗于天地的一角,朝中又会有如何震荡?

忽然身旁之人再度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和你交接的索伦人在何处?”

“小的不知。”董任小心翼翼回答。谢季眼神一横,就欲喊人,董任瞥见身边阴沉冷脸的侍卫手中长刀,慌忙惊悚带着哭腔言道:

“小的真的不知!那人每次与小的交接都是夜里又着黑袍,连五官都未瞧全过,最后一次见面...”他脑中仔细回忆前些日子见面情形,倏地想到什么轻呼:

“最后一次见面小人去客栈寻他时,在他房间见过醉留居饭馆特产之酒闷留香!”

“饭馆何处?”谢季眉间微松,终于又有了线索。

“图拉。”地上跪着青年声若蚊蝇,却还是让众人听了清楚,顾成珏袖下五指张开又再合上,轻吸一口气,开口说了自审讯以来的第一句话:

“下官认为他仍有隐情未据实坦白,寻常商贾何来的胆子贿赂盐课司大使!待寻到与其对接之人,定能知道他与索伦人还有何苟且之事。”

谢季顿然转首望来,目底盈满探究,青年一副正义凛然之样,泰然自若回视。

他按下疑虑,思索一阵很快对着身前最近的侍卫吩咐道:“去寻左将军告辞说我等已寻到要找的人,不再叨扰军务,即刻启程往图拉去。”

鹰吾卫侍卫领命而出,罢了他亦带着堂中剩余众人押着两个青年出了堂外,低声细语交代些什么。

摒开人群浮尘光影并着碎雪飞舞,吹进的寒风似让这影子有形起来,

少顷,堂内年轻男子轻声开口:

“子达,可想你爹了?”少年护卫兀然望去身前人瘦高背影,须臾垂头遮了眼底些许落寞低声道:

“属下已余三载没见过爹了,”

“三载了吗?”男子喃喃自语,脸上一瞬轻柔凝结眼底,徐徐道:

“是时候带你去寻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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