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銮门前人来人往。
古老的城墙静静守护着河边的这一出感人的重逢。
——“好了，先别哭了，再不回渡口，丁老伯要抛下你走了。”
曲莲从许念怀中挑出来，回过头舔舐毛发，把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弄干。
花粉从不知何处飘来。
许念捂住口鼻：“阿，阿阿阿嚏。”
打完这个喷嚏，他擦掉眼泪，回到现实。
过往孩童指着他们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快看吶，那儿有一只白猫。”
许念低头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对宋尧做过的那些事……
从捡到宋尧的那日起，一丝一缕的经历钻入脑海。
他的脸倏地通红。
——“别忘了拿我的面具和襦衣。”
许念下意识照着听到的话做，捡起那张买给曲莲的老虎面具，拍了拍土。
——“调个头，跟我走。”
曲莲沿着河岸往渡口跑去。
“你……”许念一边健步如飞地追，一边着急地问道，“你能说话？”
曲莲的耳朵动了动。
——“现在比之前容易些，但这样传音仍要消耗不少灵力。”
许念道：“你既然已能修成人形，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曲莲跳到一艘小船上，回过头。
许念止步：“怎么了？”
——“这件事你真不该怨我。”
许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由于你好几次失手把我打回原形，导致我的那一缕化人的魂现在对你有些畏惧，当着你的面总不那么顺利，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散。”
许念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挠了挠头：“啊是吗？你的每个形态都有一缕魂吗？”
曲莲竖起瞳孔。
——“就在刚才你还打了我一巴掌，害得我不仅退回原形，还被自己戴的面具砸了一下头。”
许念怔在原地。
河风拂过，越发让他觉得脸颊发烫。
原来他看到的那件襦衣是宋尧修成人形之后临时穿来蔽体的，结果还没见到他就又被打回了猫。
尽管与他传音要消耗灵力，宋尧仍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足以见他自己曾经干过多少蠢事。
曲莲纵身一跃，跳到另一艘船的桅杆上，引导许念前进的方向。
——“我们先回到船上，还有许多要紧事对你说，关于昨晚发生的事。”
许念想了想，自己刚刚得知宋尧还活着，心情还不能完全平复，可对于宋尧来说自从被他捡到起就已经在适应，定然更清楚眼下他们应该做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前……
每次出游，他都顺从地依着宋尧的话。
一人一猫穿过泊满船舶的河岸，终于赶在天大亮前回到了番禺号。
*
晨曦染红帆布。
经过一夜的努力，番禺号之上的人们把风雨吹来的泥沙从船中清了出去，随后又检查修理船帆和门窗，接收供货商送来的山羊板皮，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许念跑得有些喘，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赶不上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的眼眸再次湿润。
人们只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但任凭渡口令旗如何催促，船工始终没有摇橹，似在等着什么。
丁老伯、小石头、周山和两个孩子在岸边徘徊，不停呼喊着失踪之人的名字。
——“许馆主！听到吗？”
——“许二哥你在哪儿？！”
——“许二郎，我们等你！”
他们担心许念的安危，不找到人迟迟不愿意出发。
曲莲喵喵地冲上前去。
许念咬一咬牙，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走，直到被人们看见。
小石头踮起脚尖，冲许念和曲莲挥手。
“许二哥！是许二哥！”小石头道，“丁老伯，他们回来了！”
丁老伯手中仍拎着灯笼，见许念回来，终于舒了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
许念和曲莲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船舱。
丁老伯从舱中取出一件大氅披在许念的肩膀上，关切道：“昨晚你去哪里？我们在栈桥和船舶附近搜寻许久都没发现，险些连应天府官差都要惊动。”
周山和两个孩子围了过来。
众人无不关心。
许念难为情道：“多谢，多谢，是我耽误大家了。”
他被围着，眼前尽是一开一合的嘴巴，忽觉有些眩晕。
周山道：“你这是受惊了，快去换一身衣衫，我沏一杯茶给你调养。”
这时，方才还奔走如飞的曲莲喵呜一声，身子摇摇晃晃侧躺下去。
小石头道：“诶，曲莲怎么回事？”
曲莲累得昏睡过去。
许念听到有人提起曲莲，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来。
也就是这一刻，他把身份换回貍奴馆主人。
尽管知道宋尧的魂附在曲莲的身上，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玩什么吃什么都无忧无虑地跟随宋尧，事实上，离开家之后的他早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官宦子弟，他是自力更生的一个人。
现在该轮到他来照顾宋尧了。
许念想清楚这些，蹲下身把曲莲抱起来。
丁老伯示意众人让开路。
“丁老伯，猫将军累倒了。”许念微笑道，“让它睡一会儿，我来看皮草赶老鼠。”
*
货舱的小门关闭。
天窗洒下一束光线。
许念走到自己的铺位旁，把曲莲轻轻地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
角落里的竹篓里有什么在闪烁。
许念翻开一层层书簿，发现源头竟然是那幅胡乱画给曲莲看的人像。
红光沿着画中的线条流动，似有生命，一脉一脉地映入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