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情也随之起伏，时而沉重，时而轻快。
想到宋尧在太原战死仍化作猫妖镇守城池，待灵力耗尽，才忍下丧亲之痛，跨越千山万水回到东京只为等他的垂怜，心中不免无尽酸楚。
可一想到宋尧在他身边被当成小白“艰难图存”的生活，唇角又不自禁上扬。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剥开山河动荡带来的万千愁苦，埋在心底的那根柔软敏感的情丝忽地被猫爪子勾了一下。
干枯的情感再次鲜活起来。
曲莲躺在被窝里，尾巴尖时不时地换个位置安放，似也在做美梦。
许念换上一身干净的襦衣，端来清水，躺到曲莲的身边。
“会英，你好好地休息。”许念提起猫耳朵，用湿布伸进耳洞里轻轻揉搓清洗，温柔道，“来日方长，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一起面对。”
跨火盆
船舱里静静的。
尘埃沉淀下来, 空气渐渐变得清澈。
——“文若，醒一醒，你压着我的尾巴了。”
“嗯？”
许念迷糊之中应了一句，抬起腰, 把那根蓬松柔软的尾巴从身体下面拔出来。
曲莲挪了挪身子, 扑开前爪惬意地伸懒腰。
但它还没活动完筋骨, 尾巴又被许念拿过去当成枕头睡住。
“T_T喵？”
许念抱着尾巴睡得更加香甜, 唇角还带有笑容，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曲莲竖起瞳孔，艰难地抬起尾巴尖尖。
一下。
两下。
许念觉得脖子痒痒的, 有什么东西在挠，接连三下之后终于睁开眼清醒过来。
“啊，会英，对不起。”
变化来得太快。
许念现在虽知道这只猫是宋尧, 但不经提醒还是容易忘掉, 毕竟曲莲这小家伙看起来又软又萌, 很难让人产生对神明的敬畏以及亡者的追思。
“你醒啦？”许念微笑，把尾巴放到曲莲的身边, 拍了拍。
曲莲：“O(∩_∩)O~”
在其余客人都在睡觉时, 他们爬出货舱, 坐到甲板上。
月光澄澈。
河面镀着一层银色。
许念仰面靠在桅杆上, 手搭着绳索。
曲莲趴在他的身上。
——“文若, 你看东南边。”
夜空中划过流星。
许念顺着方向看去，原野的尽头亮着微弱的一点红光。
——“那就是灵愿。”
许念道：“灵愿？”
曲莲张开嘴，舔了一下獠牙。
——“说来话长, 我也不知为何它在遍野尸骸之中只选择了我，那时……整座城冰冷得一丝生气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我替大哥扶住了忠勇军军旗。”
许念听着心疼，不敢问宋家其余人殉国的细节，挑别的问道：“你说的是神兽腓腓吗？”
曲莲动了动耳朵，把脑袋搁在许念的膝盖上。
——“是，我与腓腓有约，余生做一只猫妖替它的子孙在人间渡劫，只要有足够的修为，便能变回我原来的样子陪伴在心中挂念的人身边。”
许念抚摸过曲莲的后背：“原来张员外说的话有八分都是真的。”
——“我的灵力若用于杀戮很快就会耗尽，再者，传音和变化形态也都会有所损耗。”
许念道：“那如何你才能提升修为？”
——“我既与你结为伴侣，一方面当然靠与你一起积德行善，另一方面需要收集灵愿才能尽快化人。”
两岸灯火往后退去。
“伴侣……”许念想起自己与曲莲拜堂成亲的那个夜晚，眼眸流露出温柔。
曲莲翻过身子，仰面朝着许念。
——“别走神。”
许念回过神，微微一笑，用手掌轻揉曲莲的肚皮。
曲莲拨动前爪。
——“在东京之时，被我们留过印记的每一块桃符都是一个灵愿，灵愿的主人若不幸罹难，就能够把灵魂寄托于一只猫的身上，直到他们心中再无遗憾。”
许念道：“所以除夕我们看到了满城星落如雨，而昨夜又看到了北方红雨倒流。”
曲莲：“喵～”
许念道：“收集灵愿，应该指的就是帮助他们完成遗愿，让他们的灵魂能转世投胎。”
曲莲点了点头。
许念道：“可是……”
灵愿那么多，没记错的话，自己写过的桃符就不下百幅，而那晚看到的星火更是数不清。
——“人各有命，若是国仇家恨太深太重谁都无能为力，我们随缘即安，且行且为。”
许念怀着期待问道：“所以沈兄、白大人他们都还活着？我在梦中看见他们了。”
——“或许吧。”
许念仰望满天繁星，笑道：“那他们一定还活着，等我们把貍奴馆开到临安，或许哪天他们还会慕名而来。”
风吹过。
巨大的船帆缓缓摆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番对话之后，曲莲又有些倦态，爪子拨着拨着就不动了，仰躺在许念的怀里眯起眼睛。
许念温柔道：“会英，以后你若是觉得累就不用说话了，反正我们相处这么久，该有的默契都有了，我……我保证不会再打散你的那一缕化人的魂。”
猫耳朵转了一下。
许念道：“你等我会儿，有件事得做，不然不吉利。”
另外一只猫耳朵也转了一下。
许念从行李里翻出宋尧的灵牌，放进一个火盆里，用木炭点着。
火星很快燃烧起来。
火焰顺着空气往上舔。
热浪滚滚，模糊了人的脸孔。
许念抱起曲莲蹲在火盆边。
他们一起目视着灵牌被烧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