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犯人真是好大的胆子!那么大一座太空站,岂是他说炸就炸的!”官员们异口同声地指责。在场的人都不太冷静,瓦西里只好退出会议云端,寻求另一个熟人的帮助。
他使用了那条标注有“非紧急情况勿动”的通讯线路。那头传来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你怎么突然想通,用这条秘密线路和我联系了,瓦西里先生?”
“不是······现在不要开这种玩笑!”
“地面的情况我已知晓,想必草莓庄园的人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了。还不是揣测内鬼的身份!”托恩·魏特曼慢慢地品了一口茶。
“皮耶特罗情况如何?”
“还行,正在医院休养。医院已经被太空站警备部队封锁,你大可放心。不过,寄信人是如何知晓难民中混入了这么一号人的呢?”
瓦西里沉默了一会儿。托恩接着滔滔不绝:“要么是,符合我之前的推测,皮耶特罗有身份,只是由于某种原因遗忘了自己的使命,并且饱受折磨,而寄信人了解他的现状;要么是,寄信人事先知晓他前来太空站的目的,并且想要实现一些目标。”
“寄信人曾经提到过那个白发老人······你们有消息么?”
“没有。别想那么多,太空站的业务能力不会比地面的机构强到哪里去的。”这时,凯恩斯博士兴冲冲地闯进站长办公室,身后跟着他那拖着一大堆仪器和资料的徒弟。
“站长先生!我有重大发现!”
托恩没理他。凯恩斯愣了几秒,突然明白有人在和站长商讨事情。于是······
“我要求加入对话!我有重大发现!”
托恩无奈,指了指摆在书架旁边的一把椅子。凯恩斯把椅子搬到办公桌前,正对着托恩坐下。
“那边是凯恩斯博士么?久仰久仰!”
“哈哈,哪里哪里。那么,我能加入对话了么?”凯恩斯兴致不减。
“当然。”听到这句话后,凯恩斯直接开始了他的长篇演讲。艾伯特·凯恩斯和魏特曼家族三代人都有共事的经历,所以托恩·魏特曼当然知道这个健谈的老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废话很多。在另一方面,凯恩斯说话时总会在末尾加上一个不清不楚的“er”音,无论什么字都一样,都可以加上。久而久之,和他长期合作的人也会受他潜移默化,养成这种说话习惯。结果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那边的瓦西里却是一头雾水。
“冒昧地问一句,凯恩斯博士刚刚演讲的主题是什么?”瓦西里的声音略显尴尬。
“你就别管他说话的主题了。我听出来的有用信息,只有这么几个字:凯恩斯博士通过在电子书库中搜索相关的资料,发现有大约4.87rum大小的数据缺失,明显有人为改动代码删除数据的操作痕迹。”(rum是《大共和国常用科学计量单位词典》中规定的一种数据大小计量单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托恩,你这句话里不止几个字吧?”
“别打趣,”托恩一句话把瓦西里塞得哑口无言,“应该是内鬼删除了某些关键信息。那些关键信息全部处在精神科学典籍的类别中。由此,我怀疑太空站的内鬼通过这样的操作删除了记载失落科技的信息。真是该死!”
“你现在就假定有内鬼了?!这未免太鲁莽了!”瓦西里很担忧。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我可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的。”托恩看上去充满自信,胸膛不自觉地挺了起来。他察觉的端倪,来自难民船队到来之前的一件小事······
还是共和历9130年,还是洋流太空站。
那一天发行的学术期刊上,头版头条是一篇讨论文章,主题竟然是一个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避讳的话题——机器人。那篇文章以非常犀利而简洁的文辞讨论了机器人在各个领域的应用,包括参加战争。数千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大胆地挑战学术界道德的底线,因此那份历史悠久的学术期刊被警方立刻查封。不过文章本身以及生发出的联想还是在太空站居民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太空站管理层收到信息后开始排查文章的发布者,不过就连期刊的编辑也不清楚作者的身份。当时托恩·魏特曼在缺少线索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妥协,不再追查。现在想来,那篇文章里似乎还提到过机器人用于刺探情报、在敌后卧底等功用,并且提出了“仿生伪装”这一个新鲜概念。所谓“仿生伪装”,虽然被共和国学术界视为歪理邪说,但是这歪理邪说还是引人遐想:先进的制造工艺可以为金属的机器人制作一套仿生皮肤和有机组织,能够在精确模拟有机生命体组织结构的基础上保留机械的力量和坚固。文章说,在大灾变以前的旧共和国时代,这种仿生伪装处理过的机器人会用于刑侦蹲点、军事行动等领域,可以监视敌人;不过那种东西的滥用也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受政府监视的人越来越多,整个社会笼罩在一股不信任的迷雾下,无比恐怖。大灾变以后,这种机器人技术被严禁使用,相关资料也大多失传。如果“仿生伪装”技术真的存在,那么只要配备计算能力足够强大的智慧类脑智能,机器人便可以伪装为真人融入社会当中······
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可能有人已经发掘出了这种失落已久的科技并加以利用,非法制造生产机器人!此人一定就在共和国境内,密谋着······(人类对机器人向来有着排斥的态度,最终人工智能的使用还是受到严格限制,并且无法拥有实体)
“端倪?有证据么?”瓦西里不太相信。
“还要继续调查啊。再者说,现在那个寄信人威胁要把这么大一座太空站炸掉,岂不是天方夜谭?太空站有安保系统,还有警备部队随时待命,混进来的敌人再多,也绝对突破不了我们设置的防线!”
“别太自信,站长先生······还是要多加提防啊。另外,白发老人的身份有无进展?”
凯恩斯跳起来,一头扎进他徒弟拖过来的垃圾堆里翻找,最后像是挖到宝藏了一样大声欢呼起来:“找到了!这就是证据!”
“什么证据?我们要找的是人!博士,您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们讲话?”托恩瞟了凯恩斯一眼。
“啊······听错了,嘿嘿。不过,我也找到了你们要的人。”凯恩斯抽出一个小小的存储仪,递给托恩·魏特曼。托恩一把抓住,插进读取仪里进行自动下载。不久,下载完成,托恩刚想检阅里面的文件,读取系统就弹出了警告语音:“警告,侦测到病毒文件试图篡改量子密钥,请立即删除!”
一瞬间在座三人都慌了神(瓦西里也可以算作在座)。还是凯恩斯迅速冷静下来,一把将存储仪直接拔下。
“藏得真够深的,损坏了就算了吧。”凯恩斯作遗憾状。
“病毒文件······那么,您是怎么读取它的呢,博士?”托恩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凯恩斯。凯恩斯一时间紧张得脸色通红,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用左手撑住下巴,缓缓道来:“这份资料是不久前出现在我收纳柜里的,我上个间日清理收纳柜的时候找到了它。你得想想,站长先生,不要这样就开始怀疑我嘛,我自己的电脑有三层加密,那个病毒文件的内部程序不算高明,只能破坏普通计算机而已。”凯恩斯的声音有些颤抖。
托恩连忙说:“哎呀,没事,关键时期更不能同室操戈了。我怎么会怀疑您呢,博士?”他还勉强挤出笑容,在别人看来实在是怪怪的。
“处理掉病毒文件之后,我看到了一份简历,上面照片里的人像和皮耶特罗所描述的人特征相似度很高,应该可以确认是同一个人。此人是我上个时代的竞争对手,帝国科学部的前部长,尼科尔·维佐利。此人和皮耶特罗应当是直系亲属关系,不过具体关系未知。帝国首都在内战中曾被围攻过两次,此人在第二次围攻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要我说,这家伙肯定没死,在幕后操纵着什么事情。”
托恩努力回想那些历史,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可能?!
瓦西里还是不太相信:“第二次围攻?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就时间这一点而言,的确能够对得上。仅此而已。”
“寄信人要我们把那个老头交出来。可是他明明失踪了很久!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内鬼无处不在,如影随形,而这个老头作为内鬼们的统领者,竟然也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深深的绝望感袭击了托恩·魏特曼,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凯恩斯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我还思考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那个老头的肉体可能早已朽坏,但是他的脑子······他的智慧仍在活动,在另一具躯体里活动。”
真是疯了。
疯了!
与此同时,在太空站总医院里,皮耶特罗·维佐利仍在忍受着混乱记忆、疯狂梦境的双重折磨。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在惊恐的作用下张大。一些他根本无法回忆起的事情突然涌入他的脑海,又像云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孩子在海滩上无忧无虑地玩耍······一个孩子和他的家人一起搬离他们的房子,去往未知的地方······
皮耶特罗觉得自己更适合去精神病院治疗。妄想症在他身上表现得愈发明显,仿佛这具躯体里同时居住着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感到陌生的另一个自己。
突然,病房外脚步声大作,还有低声的交谈不绝于耳。不一会儿,病房门打开,站长和首席科学官就都来了。
“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托恩点头致意,“我们手头有一项紧急事务,需要你的帮助。”
皮耶特罗勉强直起身子道:“什么事需要找到我头上?”
凯恩斯直接插话:“和你丢失的记忆、你的身世有关。”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来,和托恩·魏特曼耳语了几句。托恩登时脸色大变,直接转身不辞而别,留下凯恩斯和皮耶特罗·维佐利干瞪着眼。
凯恩斯听到了一些东西,内心也开始悬了起来。“非常不幸,先生,您的······”
“维多利亚?”
“正确,还有您的儿子卢卡斯,在我们安排的临时住所里失踪了。看来想要炸掉太空站的人已经准备好撕票了。”
“不是,凯恩斯博士,我还没搞清楚情况呢!”
“您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那帮坏蛋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你。医院的安保级别已经是受限级核武器等级了,非常抱歉产生这样大的疏忽······”
皮耶特罗摇摇头:“不用道歉,博士。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找来······既然拿我的家人作要挟,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恐怕没有。”凯恩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被这样要挟过。不过他敏锐地察觉到皮耶特罗说的一个词,感觉可能产生线索。
“你刚刚说的‘他们’,是什么人?”
皮耶特罗尽全力搜索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最后找到了一个名词:
“使团。”凯恩斯一听到这个词,就自然地联想到了帝国派驻银河外缘王国的外交使节团队——神众使团。那可是个可怕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