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八月而来的不只是炎热的高温,还有各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姜铭也在此时回到了东郊教堂。
傍晚的风吹散了盘踞一天的燥热,带来了丝丝凉爽。院子北侧的那棵广玉兰长得格外高大繁茂,他和姜墨卿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见对面教室里袁老师在为孩子们上音乐课,时时有稚嫩的童谣传唱出来。
“你去见过梁院长了?”姜墨卿看着门廊下开得正盛的甘菊,问他。
姜铭点点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高二刚开学不久。”
“那么早!”姜铭意外,“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被确认时正值寒假,你那时学业紧张,而且远在北京,我和院长都一致认为不应该告诉你。”
“那你的学业就不紧张了?”
“那时陶语执意要见我,院长也没办法。”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姜铭感觉呼吸一时不畅,“你本来可以不告诉我的……”
“梁院长和袁老师都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姜铭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目光里饱含被背叛的谴责和伤害。
墨卿难过道,“小铭你不要这样……”
“我听院长说那个陶语是你母亲的朋友?”姜铭哑着嗓音问她。
姜墨卿点了点头。
“那你的亲人呢?你的父母呢?”
“陶语说,我的母亲同她是旧友,当年我母亲抱着还不足月的我投靠她,不久后便病逝了。我的母亲没有向她提起过我的父亲,所以她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在哪里。”
姜铭疑惑道:“那她为什么抛弃了你,你其他的亲人呢?你怎么确定这个陶语要找的人是你?”
墨卿闻言,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看,“我的母亲。”
姜铭接过照片,当他看清那上面的人时终于眼眶一热。
泪水滑落,仿佛照片上的那人也是他的母亲一般。
墨卿抬手拂了拂被晚风吹乱的发丝,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讲述着一件与自已并无关联的事。
“陶语那时过得很艰辛,加上她要回老家嫁人,带着个孩子总是不方便的。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我遗弃在了这里。”
说着她的鼻翼间发酸,“可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小铭,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这点永远不会变。亲情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血液来证明。”
姜铭抬起头,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个女孩,发觉她这两年来其实真的变了很多,剪了短发,性格也不再开朗,就算是偶尔展露的笑容也了无生气。
此时对面教室的门被打开,孩子们下了课闹哄哄的跑出来,沿着拱廊跑到大礼堂,在那有等候着他们的父母。
袁老师走在最后,出来时冲他们挥挥手,然后跟着孩子们去了礼堂。
姜墨卿则忽然想起来:“差点就忘了,还没恭喜你考上了华大,这回叶伯伯和叶阿姨他们一定很开心。”
姜铭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是啊,他们一定很开心……可我怎么听哥说你报考了民大的国贸,你的梦想不是音乐学院么?”
“梦想?”姜墨卿一转而逝的笑里露出讽刺,“梦想是奢侈的,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得起。”
傍晚在去东苏巴士站的路上姜铭仰着头感慨,“去过那么多地方,还是东苏的夜空最漂亮。”
没有大城市的五光十色,有的只是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仿佛是波塞冬遗忘的罗盘。
“你什么时候开学,需不需要我和哥去接你?”
“你们医大开学早,不用麻烦了,我可以和子衿一起走,” 姜墨卿摇头,最后不忘叮嘱他,“回南城的路上小心。”
临分别前姜铭犹豫道:“我能问一下你母亲的名字么?”
墨卿望着他,回答道,“她叫黎蔓如。”
最后看着姜墨卿回去的背影在夜色里渐行渐远,姜铭突然想起了陶语那双既妩媚又哀怨的眼睛。
他知道,有些事,墨卿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可那时的姜铭不知道的是,姜墨卿隐瞒的真相以及那个叫陶语的女人,却改变了未来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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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却又历历在目,回忆在时间的发酵下酝酿着酸甜苦辣。
姜铭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
外面的大雨势头正劲,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外界一片水汽朦胧。
他轻叹口气,抬臂将十字架挂在颈间,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编辑了一封邮件发了出去:
陶语死了。
疾驰的火车划破重重的雨雾,向着更黑更暗的远方驶去。
此时被遗落在图书馆桌上的手机在黑暗中嗡嗡的震了两下,蓝色的屏幕上幽幽的闪动着一个名字:叶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