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纵踏入曹家侧门时，颜书衡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他要把今晚的见闻写下来，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写的不是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
谁能把心里话写日记里？
他写的只是备忘录，记录自己认为有用的事件和人。
他始终记得开蒙时，平生最敬重的温先生曾经说过，再好的记性也抵不过纸和笔。
于是，他开始学着写备忘录，并依靠这些点点滴滴存起来的记录，从众多同族子弟中脱颖而出。
十五年来，之所以能被族中长老选中，并获得大量资源倾斜，当中至少有两个关键时刻，得益于他的这个习惯。
所以，他将这个好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
而今天，方纵的表现当然值得记录下来。
忽然，一阵微风在院门外拂过。
颜书衡头也不抬，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七四叔，他去曹家了？”
“少爷所料不差，方纵陪刘熊回家以后，和妹妹说了几句话，然后悄然出门直奔曹家。”
门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颜书衡轻笑道：“这么出众的人才，曹雪崖要是瞧不见，也就没资格接手炎阳府的事情。”
“老奴本想跟进去听一下，可是曹家布置了法阵，老奴不敢打草惊蛇。”
“你做得对，”颜书衡终于写完最后一笔，“现在还不宜撕破脸。”
“少爷，这方纵两头示好，已经犯了——”
颜书衡放下笔：“七四叔，进来说话。”
“是！”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老者出现在房中，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关于方纵，你怎么看？”颜书衡头也没回，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记录。
“此人确是天才无疑！”
黑衣老者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第一次看瞿如观想图，就能引发玉牌感应，老奴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这样的人要是不死，一直练下去，会达到什么高度？”
颜书衡吹干纸上的墨汁，手腕一抖，桌上凭空出现一本厚厚的手稿。
“老奴斗胆，如果此人是颜家子弟，当可进阶武尊！”
“这么高？”
颜书衡一愣，黑衣老者的预测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我自认为可以进阶道极境，没想到，你如此看好他——”
颜书衡的意思很明确，他觉得自己日后肯定可以进阶道极，却没把握进阶道尊。
如果方纵的上限是武极，那么，以道极掌控武极，勉强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要是武尊，那已经是超凡脱俗的神仙人物，又岂能甘愿听命于人？
“如果此人不能归附少爷，那就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黑衣老者目光闪动，紧紧盯着颜书衡的背影。
“七四叔，”颜书衡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陷入为难，“你还记得温先生吗？”
“温先生有大才，于少爷也有大恩，老奴自然记得。”
“当年温先生有多落魄，你是知道的——”
颜书衡口中的这位温先生，当年投入颜家时年已三旬，仅仅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
可谁能想到，当他成为颜家众多蒙学的一名启蒙老师后，只过了一年就突然开窍。
此后势不可挡，短短三年连开三窍。
这件事，在颜家内部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当时，颜家二房一名长老，以优厚的条件招揽温先生为二房做事，被一口回绝。
理由很简单，不愿为奴！
那名长老脸上挂不住，以“不为我用便是资敌”为名，想要将温先生抹杀。
这时，幸亏族内一位大人物发话，温先生才保住了性命。
此后，温先生因祸得福，反而得到了颜家的大力资助，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进阶到天师境。
“现如今，温先生名满天下，被士林誉为‘中南八骏’之一。”
颜书衡悠然道：“你可知，温先生现在对颜家如何？”
“温先生离开颜家已经七载，七年来为颜家说了不少公道话，也为颜家消除了不少隐患。”
“你知道吗，”颜书衡转过身，看着黑衣老者，“我从这件事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当初要不是那位叔爷发话，温先生活不过四十五。”
“温先生要是早早的没了，也就没有我颜书衡的今天。”
“我从那位叔爷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颜书衡眼中闪烁着光芒，“人才不是用来打压的，而是用来培养的！”
“只要颜家还想做事，想做大事，就要大度，就要有气魄！”
“就算方纵日后成就武尊，我与他结下善缘，难不成他还会对付我，对付颜家？”
“他能为刘熊出头，能给老何送二十两帛金，就说明他是重情义的。”
“这样的人，要是做出倒行逆施的举动，他的武道之心还会稳固吗，还能走到武尊境界吗？”
黑衣老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刚才的提议不过是小小的试探而已。
颜书衡给出的答案近乎完美，他守护的这位少爷胸襟越来越宽广了。
看到黑衣老者的笑容，颜书衡也忍不住笑了。
“七四叔，你从小就喜欢用这种方式考验我，不灵了。”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问道：“那少爷决定好怎么做了吗？”
“嗯，我会适时给他一些帮助，慢慢结交。”颜书衡又加了一句，“有关方纵的消息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家里那帮人知道。”
“老奴明白，我会处理好的。”
“这几天就劳烦七四叔跟着方纵，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帮他一把。”
“那少爷您呢？”黑衣老者有些担心。
“我此来是追查虫族下落，以现在的情形看几乎没有危险，”颜书衡信心十足，“就算有，我还能应付不了吗？”
黑衣老者还想说些什么，被颜书衡给拦了回去。
“七四叔，我已经长大了，不经历生死搏杀，又怎么可能进阶天师境？”
黑衣老者一愣，良久之后才躬身告辞。
“少爷务必小心，老奴去了！”
说罢，黑衣老者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颜书衡转身面向书桌，将记录方纵的那一页纸夹入手稿中，然后轻轻合上。
手稿的封面只有一个字：八！
颜书衡默默地看着第八本备忘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方纵的事情被族中那几个兄弟知道，只好由自己亲手将其扼杀！
“不为我用，便是资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