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教的教义，讲的是天下大同，讲的是消除苦难。
这个观点动摇了权贵的根基，一旦施行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所以，即便黑石教几次大动作，挽救了无数百姓，朝廷上下依然不肯接纳。
至于大兴国，其政体类似于部落联盟，各部首领经常更替，反倒对黑石教没那么害怕。
给方纵讲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以后，何二丫才开始正式回答他的疑问。
“大延国的读书人都掌握在权贵和朝廷手中，你说他们会不会大肆宣扬兽潮，帮黑石教扬名？”
“大兴、大延两国刀兵不断，能在两国间往来的商队，背后的靠山全是豪门大族和权贵，谁敢乱说？”
“大兴国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想办法将消息压下去，难道还会四处宣扬？”
“再者，大兴国巴不得大延国也闹上几次兽潮，又怎么可能放任消息自由传播？”
两个敌对的国家，居然在兽潮一事上达成默契，加上垄断话语权的豪门大族，想要屏蔽信息还真没什么难度。
毕竟不是一条抖音就能引爆舆论的5g时代。
“难道就没人说真话吗？”方纵泛起一股无力之感。
“怎么没有，”何二丫冷笑道，“可最后的下场都一样，不是屈服就是死！”
黑石教护教法王里的仇王，即便身为官僚中的一员，在强大的体系内也掀不起半点风浪，更何况普通人？
“好，第二个问题，”方纵咬牙道，“朝廷就不怕真的爆发兽潮，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怎么不怕？”何二丫切齿道，“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做了什么？”方纵突然冒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何二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说起了虫族。
“虫族每隔几百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会掀起一场浩劫。”
击退虫族入侵，已经成了大陆所有势力的共识，所以前几天蜈蚣精的出现，才会引起各方严正关切。
如果虫族真的冒头，人族内部所有的矛盾都会暂时搁置，因为这是生死存亡之战。
而兽潮不同。
单论凶狠程度，兽潮丝毫不亚于虫族入侵，在突然性和激烈程度上犹有过之。
但兽潮并不致命，因为时间太短，尚不足以威胁到王朝的延续。
但这个威胁又实实在在，那么该如何应对呢？
很简单，不是有黑石教吗，他们既然愿意出头，那就交给他们好了。
不就是十二个孩子嘛，每年饿死的都远不止这个数，有什么关系？
“所以，官府的态度实际上——”方纵的声音有些苦涩，“是默许和纵容？”
“还不止，”何二丫的话更让人揪心，“官府和当地豪门如果接到通知，甚至会主动提供便利。”
方纵默然，过了良久才发出诛心之问。
“他们就不怕黑石教假传消息，借此戕害人命？”
“方纵，”何二丫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起来，“你可以质疑我说的不对，但不能怀疑教主的预测！”
方纵禁不住苦笑摇头，何二丫的这个反应，在问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她前面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证明黑石教教主从无虚言吗？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些献祭的孩子，真的被用来阻止兽潮发生？
人心叵测，谁敢保证黑石教教主没有私心，没有野望？
像是看透了方纵的心思，何二丫尽力为教主辩解。
“如果教主有私心，权势、富贵还不是信手拈来？”
“就凭教主的修为和手段，只要他开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这二十年来，圣教总共搞了四次祭祀大典，兽潮再也没有出现过，难道这都是假的？”
面对何二丫的辩驳，方纵哑口无言，因为他的怀疑本来就没有依据，仅仅只是对人心最黑暗的揣测。
“你以为，这次盘芝县的祭祀大典，辛罗道总督府真的一无所知？”
何二丫的这句反问，彻底撕开了官府虚伪的面纱，将肮脏丑陋的一面全都晾了出来。
是啊，以官府对黑石教的重视程度，只要祭祀大典的消息一报上去，怎么可能只派一个六品通判下来？
明知道黑石教教众在盘芝县集结，只派一个四品修士和五品武士，你是瞧不起谁呢？
何二丫说得没错，官府这是担心兽潮会如期而至！
否则，早就派出大军前来围剿，还能任由黑石教折腾这么久？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演给百姓看，演给所有不知情的人看。
这个内情，恐怕连成广笑都不知道，不然他就不会急匆匆出城，匆匆赶往海边。
官场上，一个简简单单的“拖”字诀，就能应付无数难题。
等到拖过九月初九，自然天下太平万事大吉。
至于被献祭的那十二个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家人，又有谁会在乎？
忽然间，方纵觉得很悲哀。
这个万恶的世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公？
难道穷苦百姓就该被奴役，被无视，被牺牲，被死去？
说来真是讽刺，在何二丫的讲述中，真正心疼这些无辜孩子的，反而是提出祭祀大典的黑石教教主。
因为在渔安郡，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为献祭的孩子落泪！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全都说通了。
无论逻辑还是情理，都几乎无懈可击。
然而，方纵依然觉得哪里不对，依然不愿相信听到的这些，依然觉得这个祭祀大典太过荒谬！
可是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甚至连质疑的理由都找不到。
无尽的憋闷几乎要将胸膛炸裂！
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方纵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最后一个，”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漏洞，“这么严重的兽潮，用十二个孩子就能阻止，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
“一开始，教主找到的办法是凑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也就是一百零八个孩童。”
何二丫依旧保持着对教主的崇敬。
“后来，教主觉得有伤天和，不惜耗费寿元沟通上古神明，才将数量一路压缩至十二人。”
“我不是问这个，”方纵缓缓摇头，“我问的是，凭什么祭祀孩子能阻止兽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