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的早，才到酉时，天边的太阳便开始缓缓西沉。
山谷的岚风带起一丝凉意，掠过乘风殿上的百名弟子，让熬过午后燥热的他们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惬意。
赵启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瞅了一眼面前光幕上的题目，在确信此题自己不会后，他干脆放弃了作答。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玉简上便浮现出淘汰字样，赵启一脸无所谓地成为了这剩余的一百名弟子中第一个被淘汰的人。
他不是个例，像他一样放弃作答的人不在少数——既然进入外门已经稳了，夺魁又没有希望，那何苦要继续为难自己？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就有四十余人因放弃作答而淘汰，这些人放下玉简后，便在原地闭目养神，一边缓解心神的疲劳，一边默默等待考核的结束。
而场上还剩的五十余人志向明显高了许多，他们没有那么功利，而是想试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再度有四十余人被淘汰。
随着人数的锐减，广场上仅剩十人还在坚持。
这些被淘汰的弟子在休息的时候时不时会以一种崇敬的眼神看向仅存的十个人。
能坚持到现在，这十人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只有熬过来的人才知道，让大脑一直保持着高负荷的运转，从五个时辰之前坚持到现在有多么的不易。
天色越来越暗，远山嘴里衔着红日，咀嚼间一点一点将其吞没，广场上，乘风殿投下的阴影逐渐与夜色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场上最后十人，仍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邢有涯默默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动容，他捋了捋胡须，一时间有些感概，场中那八个敢于崔昭和韩宗羡争辉的弟子，以其顽强而又固执的姿态在向所有人宣布，这届晋升考核，并非独属于崔韩二人。
他们也有他们的坚持，他们也有他们的雄心。
乾坤未定，谁能断言自己不是那一只拔得头筹的黑马？
“善。”他淡淡地笑了，一个宗门正是有着这些不甘屈居人后的弟子，才能显现出欣欣向荣的生机。
笑罢，他抬眸瞥了一眼逐渐昏沉的天空，并起二指，汇聚起自身灵气与指尖，在空中写下一个“明”字。
这个道文，由他写出，给人一种中正平和的感觉，横平竖直均是成年累月的积淀，一笔笔铿锵有力，发力浩荡，收力沉稳，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甫一写完，他便伸出一指，轻轻点在那个赫然已凝为实质的道文上。
随着他这一点，“明”字轻飘飘地飞向广场上方，在飞过去的同时其上光芒流转，幻化成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小人在空中单手指向天际，而后一片柔和的天光从他所指处倾洒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将这座广场完完整整地罩住。
崔昭被这陡然洒下的天光吸引，他微微抬头，瞧见悬在广场上方接引天光的道文小人，心神微动。
“好一个神仙照明手段。”他心中喃喃，看出这是邢长老的手笔。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到了悬在自己识海中的“鋒”字道文。
“等这次考核结束，得加紧时间观想临摹它了，有朝一日，我也能将道文运用到邢长老这种地步。”
暗暗攥了一下拳头，崔昭将这个念头藏进心底，随后埋下头去，继续做题。
大殿之上，张庆默默看着眼前由邢有涯创造出来的，与周围暗沉的夜色泾渭分明的一片天光，心中轻轻一叹：“文法一脉……到底是遍及整个神州浩土的一条修行路啊。”
与其相比，他灵兽峰所走的驭兽一途就显得有局限了，也就在云州这处弹丸之地还勉强看得过眼，若是放眼整个神州，一个驭兽的修士只会惹人嗤笑。
张庆永远记得钱德华收他为真传那天面带落寞的样子，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听到师尊说出如此消极的话——“驭兽之路已断千年，你可以驭兽为法，但毋以驭兽为道。”
闭上眼，张庆深吸了一口气，待他再次睁眼时，已经平定下心中杂乱的思绪。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场上十人。
在耐心地等待中，时间逐渐来到了夤夜。
天上薄云追月，星斗参天，看得出来今夜的夜空相当晴朗。
也就在此时，那剩余的十名弟子中，终于有一人的玉简上浮现出了淘汰二字。
该弟子紧抿着嘴，将手中的玉简放在地上，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在见到广场上大片大片的空缺之位后，他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抹释怀，似乎觉得这样的结果已经对得起自己在烟云山上苦修的这几年了。
在这名弟子退出竞争之后，张庆仔细观察了一下剩余九人的神态，发觉除了崔韩二人外，其余七人无一不是一幅殚精竭虑的样子，甚至有一名弟子做题做得双目都充血了，但其目光仍旧死死盯着眼前的题目，一幅不做出来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些人哪怕已经注定能进外门，可选择踏入仙门，拥有要追求大道的志向，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
在这七人的彼此疯狂中，时间又流逝了一个时辰。
夜更深了。
哪怕现在还在答题的弟子每一个道文底蕴都很深厚，但广场上的人数仍旧一直在减少，在这一个时辰里，已逐渐由最初的九人转变为八人，七人，五人，三人……
当寅时到来的时候，广场上还在答题的，只剩下了两人。
“师尊。”见到这一幕，张庆轻轻晃了晃钱德华的肩膀，“该醒了。”
“唔，怎么了？”钱德华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场上只剩下崔昭与韩宗羡了。”张庆凑至他耳边，低声道。
“哦？”钱德华的睡意消散了一小半，他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惊道，“都这么晚了？”
“毕竟是要淘汰到只剩一个人嘛。”邢有涯在他旁边说道，“你自己改的规矩，睡一觉就忘了？”
钱德华揉了揉眼睛：“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嘛，这都大半夜了。”
言罢，又摆了摆手，望向场中仍在作答的崔韩二人：“不说这个了，我老钱这就陪你一同见证这届魁首的诞生。”
“那估计咱们还得等几个时辰了。”邢有涯望向场上还在坚持作答的两人。
观察了这么久，他也瞧出二人的差别，韩宗羡翻译题目一直是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完成，而崔昭翻译的速度在前期明显是要比韩宗羡慢很多，可这人举一反三的天赋远超常人，随着他翻译过的题目越来越多，他的速度明显越来越快，到现在已经有隐隐超出韩宗羡的趋势。
谁胜谁负，不到最后一刻，真的不好说。
钱德华顺了顺怀中老猴的毛发，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你我二人修道多少个春秋了，区区几个时辰，有什么等不起的？”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广场，视线在崔昭与韩宗羡身上反复掠动。
“而且老夫也着实好奇，这二人究竟谁能坚持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