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烟云山万籁俱寂。
这一刻的广场，成了只属于崔昭与韩宗羡二人争锋的舞台。
无论是乘风殿上的两位筑基，还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六位内门，亦或是广场上已被淘汰的九十八名弟子，无一例外，都将目光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
这些人知晓，这一届诞生的魁首绝对是浩然宗建宗以来含金量最高的一位。
所有人都在对那位即将决出的魁首翘首以待。
夜色在这无声的等待中越来越浓，将原本静谧而又柔和的天光衬得愈发明亮，远处，高高的山岗上树荫摇月，寒鸦啼夜。
邢有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月钩的位置，又将视线放回广场。
“快到后半夜了。”
他暗暗想道，驻留在韩宗羡身上的目光透出一丝忧虑——按时间来说，考核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快过了六个时辰了，如此长时间的思考与作答，哪怕是炼气三层，也该感到疲倦了。
而他，也切实看出了跃显于此人面庞上的疲态。
与之相比，崔昭却是从容太多，玉简上海量的题目答到现在，他整个人的精神非但没有萎靡，反而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从他身上凝聚出来，这种气势，宛如春笋露尖，未越蓬蒿，却有成竹之态。
盯着这个未及弱冠的青年，邢有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芒。
做为整个云州首个在文法一道上成就筑基的人，他能够感应到，这一刻的崔昭，其脑海中的“鋒”字道文正在不停的闪烁，每闪烁一次，都使得其人身上的疲意消减，泯灭，逐渐归于无形。
“此子到底是与这个‘鋒’字有多契合？居然能引动这个字的字韵为他洗神……”
邢有涯低声喃喃，目光多出一抹复杂。
“有此字助他，宗羡此次考核想胜，只怕会更加艰难了。”
……
天光笼罩下的广场上。
韩宗羡眨了一下有些沉重如山的眼皮，随后一咬舌尖，让疼痛迫使自己思维始终维持在一个清晰而敏锐的程度。
将面前的一道题做完后，他闭目定了定神，随后目光微斜，瞥向崔昭，意图从此人脸上得到一丝慰藉。
在他想来，此人应该和自己一样被难以抵挡的疲惫席卷心神。
可当韩宗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心里直接漏跳了一拍。
从崔昭的面庞上他没有瞧出一丝一毫的疲倦。
不仅没有疲倦，盯着那张刀削斧刻的面庞，韩宗羡一时有些难以置信——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是如何透出如此熠熠生辉的精芒？
同为炼气三层，为何他不会感觉到疲惫？
难道翻译这些题目，对他而言根本消耗不了精神与脑力吗？
摇曳的心神维持了一瞬，韩宗羡深吸一口气，很快重新稳住自己的心境。
“我十五岁拜入山门，砥志典籍，研思古卷，至今已有十年，在道文上的造诣难道还比不过你？”
喃喃自语间，他眸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随后猛地将舌尖咬破。
唇齿间很快淌出一股腥味，从舌尖绽开的痛楚令他面庞抽痛，也令他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
借着这股清醒劲儿，韩宗羡全神贯注地将心思投入到面前的题目上，作答的速度在原有的基础上竟是又快了三分。
周遭的观者不由屏住了呼吸，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二人的争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在广场上众多被淘汰的弟子中，赵启无疑是最为关注二人的，在先前的一个时辰中，他的心情一直很舒缓，因为崔昭的答题状态与速度始终稳压韩宗羡一头，此消彼长之下，定是韩宗羡最先淘汰。
可就在方才这一瞬间，这韩宗羡看了崔昭一眼后的一瞬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一下子疯魔起来，做题的速度猛提了好几个档次，竟与崔昭有了并驾齐驱的趋势。
这让赵启一直舒缓的心绪再度紧绷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正在作答的两人，感觉这一辈子的大起大落约莫都浓缩在今日了。
正沉浸在答题状态中的崔昭丝毫没有感受到众人的瞩目，他此刻已然摒弃了一切杂念，不断地重复着思考作答这一套动作。
崔昭不知道自己究竟答了多少道题，或许有一千道，或许有三千道，在这种答题过程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神思变得无比敏捷，思维变得更为灵动。
在他识海中，“鋒”字的闪烁频率达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地步，随着这种闪烁的加剧，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更为凝练。
这种凝练，就好似铸剑师经过千万次的锻打才打造出来的剑胚，只消经过淬炼与打磨，就可以显现出其逼人的锋芒。
这一幕，引得原本靠在圈椅上的钱德华陡然坐直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崔昭：“邢老头，你瞧出来了没？”
“嗯，早瞧出来了。”相比于钱德华的惊愕，邢有涯就显得平淡很多，此刻微微颔首，声音不咸不淡，“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这小子能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势很大程度上是托了我那道文的福，而且……经过今天这场考核，他与那‘鋒’字契合度明显更高了，估计要不了几次观想临摹，就会从这个字上悟出一式独属于他自己的术法。”
说到这，他捋了捋胡须，语气有些复杂：“难得啊，看来这个道文落在他身上真是命中注定的最好安排。”
在他感怀的当口，他身旁一直关注着场上局势的钱德华突然挑了一下眉头，用手肘碰了碰邢有涯的胳膊：“不得不说，你看好的那个韩宗羡也没给你丢份。”
邢有涯愣了一下，抬眸将目光落回韩宗羡身上，却见其人不知何时已经双眼血丝密布，头发也杂乱地散落下来，脸上更是有着一道血痕。
他将舌尖咬破后，为了继续维持住神智的清醒与思维的敏感，不停地用指甲抠抓脸上的皮肉，几次下来，脸上的皮肉被其抠破了。
凭借着骨子里的一股执拗，韩宗羡的做题速度紧紧追着崔昭。
邢有涯怔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叹了一句“痴儿”。
时间继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逐渐亮起一抹鱼肚白。
熹微的晨光中，太阳缓缓升起，又过了半个时辰，邢有涯撤去了自己幻化出来的道文小人，此时天光已经完全大亮，可二人丝毫没有停下去的架势。
“这两人，快斗一个昼夜了。”
快在二人周遭旁观的九十八名弟子神情已然麻木。
他们没想到，一个笔试道文的考核，这两人竟然生生从正午斗到傍晚，又从傍晚斗到黎明。
他们这些只用坐着等待的弟子都快等得双腿发麻了，这两人竟然还在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翻译道文。
那些被淘汰的弟子看着两人答题的身影，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他们看来，这两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就是两个被炼制出来的只会答题的傀儡！
甚至于这些弟子看着两人的目光都不是钦佩了，而是敬畏，他们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答这么长时间的题目，会不会直接做到吐。
时间在众人带着敬畏的等待中再度流逝。
日上三竿的时候，崔昭面前的光幕一闪，紧接着浮现出一片空白。
他怔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向着韩宗羡的方向看去。
却见对方答题的动作持续了几秒后也停了下来，在其人面前，玉简上的光幕同样也是一片空白。
见到这一幕，韩宗羡呆了一会儿，旋即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头偏了偏，向着崔昭看去。
这一偏头，二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崔昭心中微凛，他发觉此人两颊不知何时变成血淋淋的一片，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这一刻，不仅二人的对视是无声的，就连偌大的广场也变得极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这两人身前玉简上的空白光幕，瞳孔震颤。
“答完了……”
“这两人，竟然把这场翻译考核的所有题目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