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玄蛇在其主人孤注一掷的滋养下，仰头发出无声的咆哮，而后其身长再度再度暴涨一截，来到了惊人的六十丈。
此刻的它身形修长夭矫，倒不像一条蛇，而像一条遗落人间的黑螭，华美的长躯穿行在接天水幕中，翻飞千寻玉，倒泻万斛珠。
在彻底完成生长的一刹，“黑螭”游动身形，一瞬间增幅了数倍的力道将白蛇狠狠压制下去，庞大的身躯将先前与他势均力敌的白蛇重重碾进水面，空中一直旋转飞腾的水龙卷因平衡打破再没有维系的动力，訇哮着葬入湖面。
韩宗羡的突然爆发令崔昭眸光一凝，眼下他虽惊，但不乱——实际上早在他看出玄蛇有再度异变征兆时就已经将向眉心供给的灵气壮大了数倍，只是因玄蛇实力擢升的太突然，致使白蛇一时未反应不及，这才被碾进水下。
“有意思。”崔昭的眉峰轻轻往上挑了些许，“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么？”
他静静看着对面岛屿上的韩宗羡，对方的视线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在水下绞杀的战局，这个面中生有鹰钩鼻的男人俨然一个率军背水一战的将领，缜密，坚韧，目中灼烧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
盯着盯着，崔昭忽然笑了。
“好一个韩宗羡，既如此，崔某就与你奉陪到底！”
“嗵嗵嗵！”
令人牙酸的肉体碰撞之声从水下传来，芥子之外的弟子们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生平仅见的斗法画面，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启更是紧张得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拳紧攥，好像自己才是崔昭的兽灵。
此时此刻，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目前在水下占据上风的是那条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发起狠来让人心惊肉跳的玄蛇。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胜利的天平开始向韩宗羡倾斜时，一匹白练骤然从水面乍现，却是白蛇窜了出来，它的目中充斥着愠怒，神人挥鞭似的摆尾抽击在玄蛇身上。
广场上弟子们只觉眼前一花，那条玄蛇就被其猝不及防的抽击给摔砸了出去。
“轰——”
一串音爆之音响起，水面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荡开一片凹谷。
待荡开的水谷重新被填平后，一直观战的众弟子将目光聚集在这条骤然暴起的白蛇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崔昭这头兽灵不知何时已然生长到七十丈的程度。
不！很快这些弟子便震悚地发现，不止七十丈！这条蛇甚至还在生长！从七十丈长到七十五丈，再到八十丈，八十五丈……直至长到骇人听闻的九十丈，它的生长才终于停止。
芥子外的弟子们呆滞地望着这条矗立在湖面中央的巨型白蛇，它那庞大的蛇躯遮蔽着天日，幽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被抽至芥子边缘七荤八素的玄蛇，而后偏转过身子，在主人的授意下游向韩宗羡所在的岛屿，幽蓝色的瞳孔注视着玄蛇的主人，无声地传达着四个字——胜负已分。
韩宗羡默默抬头。
这条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在他身前罩下一片弥天的阴影。
“这份压迫感，倒是和你主人如出一辙。”
他想道。
下一秒，白蛇像是接受到了某条旨意，突然沉入水下。
于是这一刻，整座芥子空间像是变成了只有二人存在的世界。
冷风萧萧，吹老了他们脚下的一汪湖水，原本柔腻的水面上浮起条条皱纹。
崔昭平淡的声音从前方遥遥传来：“韩师兄，我观你灵气已经耗尽，要认输吗？”
韩宗羡梦醒般眼神微颤。
他没有回答，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崔昭的问话。
只是微微抬眼。
无声地与崔昭对视。
他在看崔昭的眸子，可看到的，又不单单只是崔昭一个人的眸子。
他先是见到一双虎狼似的威慑感极强的瞳孔，而后又见到一双温吞得像一泓春水，毫无攻击性的杏眼，最后才见到崔昭这双漆黑如墨，如深渊般永远看不到底的眸子。
“一个个的……”他神经质似的扯着嘴角低笑了两声，“都拿我当垫脚石啊？”
……
“看起来这两人终于较出高下了。”芥子外，钱德华回想起这魁首之争的跌宕起伏，不禁有些感慨。
“珠玉在侧，方使良璞形秽，这崔昭……太过惊艳。”邢有涯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叹，“老钱，将他们放出芥子，宣布胜负吧。”
钱德华听着老友的话语，微微颔首，从圈椅上站起来，伸出一指，遥遥向悬在广场上的芥子一点。
随着他伸出指头，攀在他肩头的老猴也知道这出好戏已经落幕，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但神情依旧回味，显得意犹未尽。
但就在这时，钱德华动作突然一顿，随后惊道：“邢老头，你快瞅瞅那韩姓小娃。”
邢有涯原本闭上的眼睛因这句话陡然睁开，目光向芥子内投注而去。
蓦地，他眸光一凝，霍然站起。
……
“韩师兄。”崔昭见对方半晌不言，向他抱拳，声音诚恳道，“崔某尊敬你，但这次晋升考核的彩头对我有很大帮助，恕我不能拱手相让，所以……承让了。”
“不用对我说这些场面话。”韩宗羡摇摇头，语调平静，低缓，“若你最后拿得了灵涡阵盘，那只能说是我技不如人，活该。”
崔昭的心神被对方话语中“若”这个字眼戳了一下，眉目中生出疑惑。
对方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赢得了魁首。
“崔昭，我承认我韩宗羡各方面都不如你。”便在崔昭心中疑惑的当口，韩宗羡昂首与这个劲敌对视，浑身上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冉冉而起，“但这场术斗，还没结束。”
话语间，他抬起了一双骨感硬朗的手臂，而后拇指与中指相扣，剩余三指朝天而立，结出一个奇特的手印，而后两只手结出的手印对拢在一起，并成一个莲花一样的图案。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一段法诀，随后体表骤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红色血线，这些血线向着他的天灵汇聚而去，在其眉心处组成一团血色的莲花，看起来妖异而又瑰丽。
“天哪，你们看，那是什么情况？”芥子外的弟子们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全部注意，他们能看得出来，那朵血莲凝聚出来后，韩宗羡的气势开始节节拔高。
这下，不只是这些弟子们目中充斥着愕然与困惑，就连大殿之上的张庆与几位内门亦是一脸惊疑，钱德华双目一闪，将神识蔓延进芥子内，随后眉头蹙起，偏头看向邢有涯：“这是秘法。”
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是相当酷烈的那种。”
“我知道。”邢有涯目光死死盯着芥子中的韩宗羡。
“你传授他的？”
“不是。”邢有涯摇头否认，“这是他从那头血妖那得来的。”
“血妖？”钱德华明显怔了一下，随后声量陡然拔高，“十年前平野县的那头血妖？”
邢有涯点了点头。
“那血妖可是快突破二境的。”钱德华惊道，“这韩姓小娃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邢有涯沉吟了片刻，似觉得对钱德华没有隐瞒的必要，便道出了真相：“这孩子是特殊体质，先天的那种。天生自孕一门‘反溯’神通，凡施加于他身上的任何术法，都能被其倒溯源头，从而了悟于心。”
钱德华一时哑然。
特殊体质，这是不同于修道资质的一种天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比甲级的修道资质还罕见，其优劣难以定性，毕竟它带给修士的天赋神通有强有弱，甚至有些天赋神通还相当鸡肋，但韩宗羡身上的这门，属实当的起神通二字了。
邢有涯的讲述还在继续：“当时那头血妖给平野县全县百姓都种下了咒诅之术，以暗中吞噬他们的先天精血，宗羡也在其中。”
钱德华闻言彻底恍然：“碰巧这小子是特殊体质，有那个反溯神通在，藉此便了悟了几分那头血妖的本事？”
“是这样的。”邢有涯点头。
钱德华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邢老头啊，这妖物的神通换做人来使，恐怕有些勉强啊，而且这秘法一看就是伤其气血本根的，搞不好会经脉逆毁，你……”
“让他放手一搏。”邢有涯打断了钱德华的话，“我这个要做师父的，给他兜底。”
芥子之内，崔昭眸子微眯，看着眼前气势暴涨的韩宗羡。
顶着这朵鲜红的血莲，韩宗羡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向外凸起，一滴滴冷汗从他面颊上簌簌抖落，看得出来，为了将这朵血莲凝聚出来，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此时其天灵盖上的那朵血莲越发鲜艳，芥子内的灵气被这朵血莲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吸收殆尽，莲花越长越大，渐渐将其人眉心处那枚黑色的蛇瞳印记紧紧包裹在内，一圈圈血红色的光华从莲花花瓣上向睡在中心的蛇瞳印记涌去。
处在芥子边缘的玄蛇蛇躯陡然一颤，而后庞大的身子在湖面上翻腾起来，它的身躯再度拉长，膨胀，任谁都瞧得出来，一股沛莫能御的暴烈正从它黑色的鳞片下显露而出。
崔昭面色依旧平淡，他此刻丹田中还剩下的一半多的灵气储量。
足够了……他想道，随后目光扫向那条贪婪生长的玄蛇，冷静果断地向着白蛇传出神念：打断它。
白蛇得令，幽蓝色的眼眸散发着嗜血的光芒，它向着芥子边缘的玄蛇疾速游去。
几乎是同时，那条玄蛇也察觉到危机的迫近，身躯一转，眸中泛起一丝凶狠，闪电般袭向迎面而来的白蛇。
“轰——”
撞击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芥子。
炸开的水花中，一黑一白两条通天巨蛇缠绕着窜出水面。
而后，一场极致的视觉盛宴呈现在广场上所有观者的眼前，他们看见这两条蛇相互碰撞，相互撕咬，狂猛的动静掀得湖面风浪大作，将纯粹的力量感诠释到极致。
透过一团团接连炸开的水花中，可以看见，这二者身躯也在不停地膨胀生长，往往玄蛇刚长一丈，与它厮杀的白蛇就冒出两丈。
崔昭一直让自己的兽灵稳稳保持着压制着玄蛇的躯体力量。
在这种不计代价的滋养下，崔昭体内的灵气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但他知道，这个关头，自己绝不能松懈，只要压制住韩宗羡的“临死反扑”，胜利必定属于自己。
随着一刻不停的孕养，崔昭逐渐发觉，自从白蛇的体长突破九十丈后，生长速度就开始变得极为滞缓，到了这个阶段，它似乎开始产生一种崔昭说不清的变化。
最明晰的感受就是这条白蛇似乎可以短暂地腾空了。
崔昭曾数次看见它在与玄蛇搏杀时整个庞大的身子都飞离了水面，在空中游动时身上更是流转出一种透亮的光泽。
仿佛其体内的能量积蓄到一定程度，逐渐要产生一种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