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点半左右,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妈妈的兴奋,当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来电人之后,原本开心的表情一下子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喂?”妈妈一接起电话,声音顿时就温柔又软弱了许多,“啊,我现在还在跟我的女儿逛街呢?一定要现在吗?我想跟她再多逛一会儿,现在商场都还没有关门,我还想给她再多买几件衣服……不可以吗?可是她很难得回来一次……那你叫司机来商场接我吧……我明天可以再来找她吗?那好吧,再见。”
一挂掉电话,妈妈的表情就跟吃了一坨泥巴一样得难看,从她刚刚打电话说出来的话中,我就可以听出个大概。刚刚给她打电话的应该是她的现任丈夫,听妈妈那胆小的语气,对方应该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觉得现在实在是太晚了,要催她赶紧回家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还只是微微地猜测妈妈过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幸福,如今又通过这个电话的侧面证明,我的这个疑惑更加大了。于是我便直接问她:“妈,你现在在那个家里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一挂完电话,面对我,妈妈又换上了一副欣喜的仿佛从来就没遇到过什么不快的表情。
“真的开心吗?”我不相信地又问了她一遍。
妈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恩,人学会要知足,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有好就会有坏,没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的,知足才会常乐。”
见她都已经这么说了,我感觉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只要她自己觉得开心就行好。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再跟我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这时候,她的手机又响起了电话铃声,她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涵涵,我们下去吧,司机已经到商场门口等我们了。”妈妈牵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走向了电梯。
“好,那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妈妈捏着我的手,一副十分愧疚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涵涵,我今天能出来见你还是我软磨硬泡了好久才争取到的机会,所以明天我可能出不来了,但是只要你想妈妈了,你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的呀。”
这下轮到我皱眉头了,妈妈在他们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她自己的事情都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就好像是那家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还得规定她出去的时间,限制她的自由。
可是如果我再问妈妈,她肯定又会告诉我那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以此证明她过得真的很不错。还是算了,我也不想管了,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这么大个人也应该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当我看到电梯越是往下一层楼,妈妈脸上的担忧和害怕就越是增添一分,我就不免又有些心疼了。现在的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希望我可以保护她,而她的另一只手还拎着好几件她给我买的衣服。
当我们走出商场,白天那辆熟悉的黑车就直接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一看到我们出来,那一身黑衣黑裤黑眼镜的司机就直接下车为他们家的女主人打开了车门,因为他打开的是副驾驶的车门,所以妈妈只能坐进副驾驶,而我则被迫跟她分开坐在了后排。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车内还有个相当于是眼线的司机导致妈妈不敢乱说话,还是因为我们母女俩实在是没有话可说了。总而言之,那司机飞快地把车开到了我要住的那家宾馆,然后回头把房卡递给我,一言不发地用那双似乎能够透过墨镜的冰冷眼神催促着我下车。
“涵涵,你自己上去吧,妈妈就不送你了啊。”妈妈有些歉意地看着我,“你的行李司机已经帮你都搬到你的房间里去了,这个宾馆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妈妈都帮你付过了。”
“好,谢谢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司机的面前,我就是不想表现得跟妈妈太亲密的样子,所以我礼貌地向妈妈道着谢。
“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吧,晚上记得要早点睡,每天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找个时间抽空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我女儿要漂漂亮亮的,以后还要嫁人呢。”在我下车之前,妈妈抓紧时间地交代着她要嘱咐我的一切。
“好,我会的,你自己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欺负,不要受委屈了,受委屈了就给我打电话,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女儿,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了。”我尽量让我下车的动作完成得缓慢一点,以便我可以说完这些话。
当我说完之后,我似乎有看到妈妈的眼里泛起了泪花,而就在我下车后的那一刹那,那司机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车子,带着我的妈妈离开了。
我看着那辆迅速远去的车子,心里突然觉得无比惆怅。明明我和妈妈还是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的,可是被那家人像是囚禁一样的对待方式,我和妈妈就像是分隔两地一样,这跟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后我一个人郁闷地拿着我的房卡走进了宾馆。妈妈给我选的这家宾馆环境还是挺不错的,果然是已经成为了富太太的人,出手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拮据了。可是再好的环境,再舒适的房间,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我不免会觉得有些空荡和孤独。
当妈妈被那辆车子带走了之后,即便这座城市是生我养我的老家,我却觉得它对于我来说,跟其他任何一座陌生的城市已经没有区别了。爸爸还在牢里,而妈妈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了,我在这里相当于是举目无亲了。
跟汤浩瀚分手,告别了卫经理,离开我的妈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可以出来的爸爸,也别说是在这座城市这家宾馆的房间里了,我感觉我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苦伶仃的。
窗外的街道还是那个熟悉的街道,但是那些不断流动着的车灯却跟汤浩瀚所在的那座城市里的车灯没有任何的区别。我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逃避,从一个问题逃到另一个问题,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不管我怎么逃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不管我怎么逃,我还是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人,和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