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查房,宋淮带着身后的小跟屁虫去的。郑梓昕闲着没事,查完房也缝完鸡蛋,不想坐在办公室听徐御荣叨叨,生怕自己说出点什么让主任不爽,就跑出来了,正好宋淮拿着夹板准备去查房,就自告奋勇地跟上了。
两个人站在卫儒孟面前,注意到病床上那人的眼神,郑梓昕瘪着嘴躲在宋淮身后。
宋淮茫然地扭头:“你怎么了?”
郑梓昕超小声接话:“这人好可怕。”
“是吗?”她下意识扫了眼卫儒孟的表情。“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是男的。”
“我当然不是男的,我要是男的你岂不是很尴尬?”
“怎么,你是男的就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
“你快检查。”郑梓昕直接把她的肩膀扳过去。“检查完了我们就走,我不想留在这里。”
“那你先过去查别的就好了啊。”宋淮笑着戴上听诊器。“怕人家还得要跟着来。”
“不要,我待在你身边直到结束。”
“你转过去别看?”
“不行。”郑梓昕反应过来。“不对,男人不能说不行,那我就站在这,不过去。”
宋淮笑着走上前,凑近卫儒孟。
“你很开心?”
宋淮明显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很开心。”
“他很可爱,跟她说话的时候我当然很开心。”宋淮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别动,保持这个动作,我得看看伤口。”
“我不喜欢。”
“那也不是你对人家摆出那种表情的理由。”宋淮认认真真检查着伤口情况。“人家没做错什么,而且他帮你做过检查。”
“所以我就该看着他冲你各种献殷勤?”
“那不是献殷勤,你不要认死理。”宋淮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朋友之间都可以这样的不是吗?”
“那我可以吗?”
“你想怎样?”
郑梓昕凑过来,手搭在宋淮的背上:“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卫儒孟简直想吐血。
换做以前,他甚至能明令禁止任何异性碰她,而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并且不能说什么。
“情况还不错,基本能确定下周可以出院了。”
“那就是下周开始我就可以不用被眼神威胁了。”
卫儒孟还是没忍住:“谁威胁你了?”
郑梓昕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差点哆嗦:“你啊。”
“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没威胁我?之前我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你就对我摆出那个表情——对对对就是现在脸上的这个表情。你是不是习惯了这样的表情所以不觉得你在威胁人?我知道你的身份不允许你有很多别的表情,但是我现在没惹你,大哥你稍微冷静冷静,我们好好说话好不?”
“我……”
“停。”宋淮及时拉住郑梓昕。“你们在干嘛?”
“吵架。”
卫儒孟简直能被这人的“坦诚”气死。
“henry你应该对你的病人和谐点。”
“这是你的病人,跟我没什么关系,并且我确确实实被他威胁过,用表情。”郑梓昕不满地站直。“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出来,下班后还得去吃烤肉,你欠我的。”
“行行行,外面等着吧,马上就好。“宋淮头都没抬。”右手的知觉恢复得怎样?”
卫儒孟目送那人走出去,右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指:“你觉得恢复得怎样?”
“这个问题是问你的,我只是个医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卫儒孟悻悻地收回手:“反应落差还真大。”
宋淮耸肩,重新站直,在报告上记录下已知的内容。
“右手恢复得还可以,举小哑铃不行,就还是没什么力气。”
宋淮点点头,全部记录下来之后,转身准备出去。
“你晚上跟他一起吃饭?”
“还有徐御荣和秦枫,以及外科的几个同事。”宋淮微愣。“他就是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小孩子,没必要对他那么严格。他的专业知识绝对过硬,并且总是能给出正确的解决方案。”
“但是我看着会不开心。”
“这个问题在我们这儿有且仅有一个解决办法。”宋淮耸肩。“医生给出的意见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绝对不会在工作的时间掺杂个人情绪在其中,所以如果你看到我们这儿的医生不开心的话,那就好好恢复,尽快出院。”
卫儒孟盯着她大步走出病房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这人已经不是他当年认识的宋泽一了,时间确实会改变很多,包括人的脾气。好像当初那个只要在他面前就永远是满脸惊恐与不安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
可是刚刚那个语气,他居然有点喜欢。
完了,可别真的是习惯队里领导跟他说话的方式了吧……他欠虐呢?
晚上,宋淮接到卫儒孟打来的电话,犹豫了几秒才接起。刚从急诊那边上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大概身体也有点扛不住这么大的工作压力,满头大汗,连举着手机的时候都在颤抖。
“你现在在哪?”
“办公室。”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你今晚又值班?”
“我跟郑梓昕换了,他吃了烤肉之后肠胃不舒服,回医院开了点药,徐御荣让他回家休息去了。救护车送来个出车祸的,徐御荣跟秦枫去急诊手术室了。”
“那我现在能去找你吗?”
“你想跟我说什么?”
“就……随便聊聊吧,病房里太无聊了。”
“不用了。”宋淮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过去找你吧。”
挂掉电话,卫儒孟不算耐心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下意识咬住指尖,看见没摆整齐的小哑铃还会上前踢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什么。
从听到那句话开始,他的脑子里除了空白就没别的东西了,甚至耳边还不停地回荡着某种类似防空警报的刺耳声音。太多太多承载着回忆碎片的光影从他眼前飞过去,什么都抓不住。
宋淮轻轻敲门,得到应允后进去,顺手把门带上。看到他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也跟着坐下:“你想跟我说什么?”
“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
宋淮顿住。
“可能也有人跟你说过了,我经过两年入伍训练之后就被调走了,没有机会回家。部队的领导在我已经被调离之后才给我家里人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理由是我的训练成绩很好,所以队里想直接把我提到别的地方去。我爸爸很生气,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把我调走的那位领导跟我爸爸也是上下级的关系,正好那次他去新兵训练营视察工作,就看到了我的记录,直接跟队里说的,让他们在我训练结束之后办调离手续。”
“司灏聪跟我提过。”
“然后我并没有在那个部队里待很久,就又被领导带走了。之后就进了特警部队,重新训练,训练的内容跟我之前的差不多,但是也有差别,很辛苦,这个我没法跟你形容。期间因为要保密,所以也不让回家,有时候给家里打电话都要提前申请。我很多年没回家,过年的时候要么是在部队里跟家里视频,要么外出任务的时候抽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妈妈心疼我,说想找找关系把我调回去,爸爸也找了人,但都不行。”
卫儒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吊牌,推到她面前。宋淮有些好奇地拿起来,借着灯光细细端详着。
本来就小,上面还被什么东西打穿——应该是子弹,整个吊牌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个带着锈迹的加大号戒指。
“这个东西你应该有印象,就是我们第一次去元宵节灯展的时候猜灯谜得到的吊牌,最后你拿那些吊牌去换了礼物,还多了一个,你也给我了。新兵训练之前,我把这上面原来那个小洞弄大了点,穿了绳子挂在手腕上当作我的护身符。之后因为有规定手上不能挂东西,我就随身带着,装在口袋里。之前那次任务,因为通讯设备临时故障,我没法跟队友协调任务分配,任务目标冲着我过来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选了下下策,本来队里是不让随意近身搏斗的,因为很容易被暗伤。那次确实也有暗器,但是我的手表替我挡住了,就是你送给我的那个生日礼物手表,我也戴着。”
宋淮的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吊牌上,目光却已经开始涣散。
“手表在那次任务之后就彻底坏掉了,因为没法离队去找地方修,我就只能把它藏起来,等到之后有机会了再去修。吊牌被我带在身上,这次任务的时候帮我挡了子弹,队友的行动时间比计划的早了十几秒,我不想让整支队伍的计划都葬送在这个本不应该有的错误上,就还是替他做了掩护。你也知道,暗箭难防,不过其他队友的行动都很及时准确,大家都没怎么受伤。我知道我是总队医院转过来的,但不知道……”
卫儒孟突然顿住。
他清楚地看见她把那个被子弹打穿的吊牌套在无名指上,虽然跟她的手指完全不合,但能瞬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像是戒指。
宋淮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只是无意识地盯着这个被她拿在手里把玩的小东西,连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的都不知道。眼睛酸痛着,每次眨眼都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脸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