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小就爱看仙侠小说，但当亲身体会到“御风飞行”的时候，张赦还是难以抑制的感觉到来自灵魂的战栗与兴奋。
飞行的方向和速度并不由他把握，他只要负责站稳就行了。张赦就这么紧随在这位李道长身后，感受着冰冷而清新的晚风拍打着面庞，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天色很暗，月亮被藏在还未散去的阴云后，只透出一点朦胧的亮轻柔的落在覆盖了连绵峰峦的雪面上，使得整个视野都比寻常黑夜明亮不少。
“道长，这能飞的是什么符箓啊？”他张口，顶着喝一肚子风的风险高声道。
李梦生飞在他的前面，腰杆挺得笔直，张赦只能看到对方挺拔的背影，以及飘飞的长发和衣摆。
“纸甲马。”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道长居然理他了，虽然他并没有回头，词汇的声音也是被高空肆虐的狂风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作为一个扎纸匠，张赦自然知道纸甲马是什么东西，然而这东西在现实里更多是一种象征性的，祭祀层面的意义，祭祖进香，航海送葬时随着纸钱纸人一同烧去，他也做过不少。至于像《水浒传》里那样类似神行术的用法，据吴胜寒听她二哥所言，茅山里确实有，只是那也是有前提的，一个是需要灵气充足，另一个是路径相对固定。而眼前的状况，显然没有一点符合。
张赦翘起自己的一条腿去看那纸甲马上的图案，别说马了，完全就是一团鬼画符。
只能说高手就是高手，和屈宗师称兄道弟的交情，他二舅哥心悦诚服的大师，那必须是有真本事的，张赦快乐的想着。说到底，扎纸和画符也算是有不少共同点的吧？他现在既然攀上了这个交情，须得抓住机会，争取多学点东西才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飞在他前面的李梦生突然一摆手，然后张赦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在健身房正锻炼时被路人上了最大重量一样，被两股大得恐怖的力量迫使着刹住了车。
“道长，怎么了吗？”
环顾四周，张赦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对。还是有的。
虽然只是一支烟的时间，但他们其实已经跨越大半个句容，从茅山山顶到达之前那处招待所附近的山上了。和茅山周边一样，此地也是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只不过由于离城区更近，雪堆所能吸收的光线也更多，进而将整片天空乃至下空的雪地都映照出了一种温馨的粉色。
李梦生面沉如水，他再一挥手，两人便如同两片飘落的树叶一般，缓缓的由地面肉眼不可见的高空落了下来。
双脚再次得以踏在坚实的大地上，还没来得及为过于短暂的夜空飞行而惋惜，张赦很快也发现了异常。
那些雪的颜色并不是被光线映照出的，而是本身自带。他伸出手抓起一把，冰冷刺骨的粉雪在他手心是小小的一堆，如同旅游景点贩卖的沙漏里别出心裁装填的粉色细沙。
“仙境的影响已经蔓延出来了。”李梦生沉声道。
这不仅意味着小明那天开坛做的法其实并没有成功作用于异常的根源上，李梦生缓慢而坚定的思考着，如果说这个迹象意味着招待所已经沦陷的话，那留在那里的人......
昂首看去，头顶的夜空也一改方才的素静，粉与黑两种色彩交织着绽放出七彩的黄与紫，最后如油自水面融开般荡漾出一个个扭曲而诡异的巨大眼斑，像星子般颤抖闪烁着。
这并非明空目才能看到的景象，张赦张大了嘴，看着藏匿于诡异眼斑间的，似乎是一间铺天盖地的建筑的虚影正悬于他们头顶，有多大呢，他感觉起码得有九霄万福宫外那个广场的两三倍。如此的庞然巨物悬于头顶，不由得让张赦心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与敬畏，甚至带出了第一次误入仙境时的恐怖回忆。
不过想一想，当时断后的高手此时此刻就在身边，张赦很快的又镇定下来。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李梦生侧过头对他道，“你要是怕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
张赦搓了搓手，方才摸了雪的手指冻的发硬，“之前那些官家人，还有屈大人还在这吗？”
“我要进去找他们。”李梦生语气轻描淡写，却是把毛笔和桃木剑都拿了出来。
“那我也去！”语气高昂的喊到一半，张赦突然又萎了，“那个，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李梦生轻笑一声，“会。”
这一句搞的张赦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最后只是支支吾吾了几声。李梦生也不再捉弄他了，他将拿笔的手擎在身前，“想去的话就跟紧我。”
眼下这种情况，回返可能才是死路。
他抬头望向那虽然看着模糊却又无比明晰的存在于半空中的天宫虚影，在心底评估着这东西的危险性。
至少从目前来看，只是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异变，并没有出现对他们有实质性威胁的东西。李梦生沉思半晌，手中的笔忽然动了，只是三两笔，一个发光的符文便于空中被勾勒出来。
那符文散发的白光，让张赦在这片满是妖艳粉色的天地里感到莫名的安心。
“震！”
李梦生一个甩笔，那散发着白光的符文便凌空飞起，吹气般涨成巨大一个，随后“砰”的如银瓶乍破般，直接支离破碎的像烟花般炸开了。
张赦浑身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本能的缩起脖子，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抖了抖。
而李梦生则闭上眼，感受着符文爆裂带来的，缓慢蔓延开至远方的炁场波动。没过多久，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因惊喜而神采奕奕。
他感知到了，招待所方向有着一片稳定的，自成天地的炁场。在此时此刻，这片炁场就像龙卷风内部的真空眼一般，是风暴中心的平静。
这是阵法才能带来的效果。
李梦生再次侧过头，示意张赦跟紧他，两人同时朝着阵法所在的方向迅速疾行而去。
张赦张了张嘴，很想问李梦生刚才那个符现在还还能不能飞。但当又抬头看了看那大的恐怖的宫殿虚影，他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他看到两侧飞速略过的密林树影，意识到腿上的纸甲马依旧在发挥它的作用。毕竟光凭借他自己的这两条腿，肯定是倒不了这么快。
大概这么高速疾行了七八分钟，他们一路平静的翻过两座山，在头顶替代了日月的诡谲光芒的照耀下，记忆里开车入山的景象逐渐自远方浮现出来。张赦短暂的放慢速度，朝招待所的方向放眼望去，却没能看到任何东西。
消失了？不对，李道长刚才说这里是有阵法的。但是为什么......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没几秒，张赦便觉屁股被拍的一阵钻心的疼，他“嗷”了一声后急忙扭头去看，发现一手执笔的年轻道长退到和他并排的速度，另一只手正举着未出鞘的桃木剑，显然方才就是拿它拍的。
“别放慢速度。”李梦生的语气不善。
张赦揉着屁股一脸纠结，“我也不想的，但是道长，这连招待所的影都没看见，咱们怎么过去啊？真没走错方向吗？”
闻言李梦生的脸更冷了，“不是说了吗，跟着我走。”
张赦刚想再说话，没想到李梦生竟一巴掌直接拍向这嘴碎的家伙的后背，后者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从原本减速的状态瞬间变成了一颗炮弹，径直飞了出去。
再次起飞的张赦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慢了，他一脸茫然地想回头，下一刻，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如陨石落地般拍打上他的后背，给刚有减缓之势的他的躯体又增添了十足的动力，令他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直愣愣的撞去。
“哎？别别——啊……”
一声巨响，张赦整个人撞在了树干上，一张长得还算可以的脸和粗糙的树皮来了个亲密接触，随后缓缓滑落了下来。
张赦晕头转向，本能的揉了揉先被撞扁，又被蹭的一塌糊涂的脸。鼻子酸溜溜火辣辣的疼，他抹了一把，殷红的潮湿落在手指上，让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毁容。
还没来得及抒发被粗暴对待的不满，刀剑交接的“铛铛”脆响便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张赦心下一沉，急忙扭头去看，却看到李道长正和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对峙着。
李梦生将桃木剑横于身前，做出迎战的姿态。他全身上下并没有出现实质的损伤，顶多是额前被方才的气浪吹散了几缕碎发，以及左肩的衣衫被划破了，隐约可见并未伤到皮肉。
“猝不及防发难，我竟不知何时结下了如此仇敌。”他朝那个身形模糊的家伙发问，“自报家门吧，是江湖人士，还是......邪灵教的歹徒？”
立于不远处的袭击者似乎有着某种秘法加持，整个人的身形都是朦朦胧胧的，无从辨别性别与年龄。空气静默片刻，异常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出道时间虽算不得太长，但还没有失手过，你是第一个。方才的护身咒，看来老五没猜错你的身份，一个属于上个时代，如今却死而复生的传奇。若是杀了你，掌教元帅的大计就能更进一步了。”
那身形颀长似长虫的黑影似乎笑了，露出空荡而干瘪的牙床，看的李梦生一阵恶寒。他抬起双手，擎起一对散发着刺眼寒芒的弯刀。
“我确是邪灵教的成员，十八罗汉排名第六，余一刀。我之前杀的人，都只用一刀就了结，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绰号。现在，就让我久违的重温下刀法的后几式吧。”
李梦生侧目向周遭死寂的密林，里面或许还藏有伏兵，所幸方才被他一巴掌打飞出去的张赦，此时已经迅速的回到了他身后，此时正手持篾刀，神色警觉的张望着四周。
张赦脸上的鼻血都还没擦干净，他也算看清楚状况了，天上的异状是一回事，此时此刻，是有人想要杀他们。
“道长，东边似乎埋伏着两三个，西边还有一个，感觉都没面前这家伙厉害。你上你的，我豁了这条命也帮你守住背后。”方才还怂包姿态的男人，此时竟然是一脸凛然。
他虽然懂些民间匠术，但确实算不得完全的修行者，他也不否认自己贪生怕死，但现在真到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反倒没了那股畏缩劲。匹夫一怒还血溅五步呢，他到底也踏进去半个门槛，怎么也能换一个。
李梦生没理会他，只是睥睨着眼前的这个家伙，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你们以为我功力大减，此时又孤身一人，想要来钻空子？”随着话语出口，他手中的桃木剑瞬间浮现出蓝紫色的雷光，将原本白皙俊秀的面庞映得庄严而悚然。
“我全盛的时候，全天下能过我之手的，少之又少，能有实力杀我的，更是屈指可数。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得手？”
又是一声清脆的巨响，双刀与木剑相撞，发出如同真正的金铁之器一般的声音。余一刀用一侧刀刃压制着荡漾着电光的桃木剑，另一把刀径直捅向对方胁下，没料到又是“铛”的一声，他的刀竟被一只毛笔的笔杆挡住了。
当他抬眼，和那双眼睛对上的一刻，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浮上心头。
坏了。
下一秒，似游龙般磅礴的电光瞬间炸开，至阳至刚的天雷气息所到之处，他身上的伪装如同遇水即化的泥壳一般土崩瓦解。就连手中的双刀都像触电般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余一刀迅速后撤，正打算重整姿态，却见一样裹挟着金光的巨物如一张网般扑了过来。萦绕周身的黑雾经过方才那一击已经变淡了许多，露出其下可堪伤痕累累的瘦弱身躯。看着两只小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个邪灵教十八罗汉之一人生中第一次愣住了。
李梦生早已追上对方后撤的退路，抬手甩出一道符箓，金光闪过，小小的纸片霎时便成了一口巨大的金色洪钟，径直罩住了那人。
一招秒杀，张赦都看呆了，他手拿着篾刀，感觉自己方才的勇气像个笑话。而李梦生的步伐却没停，径直朝着方才张赦所指的方向飞去。
“一个也别想跑。”昔日符王的语气冷的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