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茵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你有次躲在办公室那边看书太投入，我从你身边走过了两趟你都没注意。”
“……”
关雯身子向后挪了挪：
“自考考试我原先也准备过，你那书的封面我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可惜后来没坚持下去。八九年前我刚来南江的时候，一开始也跟你是一样，进了家不太靠谱的公司。那家公司也是做房地产的，小公司，主要是做房子托管出租的，就那种二房东，知道不？我一开始还干得挺起劲的，哪知道那公司说卷款跑路就跑路，把人家交的半年一年的房租全卷跑了。当时好多客户都是我亲自带他们看的房子签的合同，微信上密密麻麻全来找我了。有的上来就开骂的，但大多数上来就哭啊哭得可惨了。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你心里不好受？关姐，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到工作的吧？”
关雯呵呵笑了两声：
“人是会变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当时确实就是那样的，信不信就随你了。我问到了公司的一些高层，旁敲侧击之下我发现不少高层早就知道大领导有可能会卷款跑路，什么时候跑只是时间问题。”
“我气急了，质问他们后也是对销售这个行业心灰意冷。年轻嘛，总是会放大自己的情绪，遇到的第一家公司这般狗屎，自然也会觉得整个行业都是如此了。”
“我当时也不想在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为伍，想着上高中的时候没认真读书便也是很后悔，便想着好好在读阵子书争取上个大学。”
“考大学的想法呢，总共也就坚持了不到两天吧，也就放弃了。那两天也是我人生中最困难的两天。”
“其实一开始有这个构想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我打电话给爸妈，说我想试试看再读个大学让他们支援我一点钱，给我租房给我买点资料什么。”
“我妈把我骂了回来，我爸心疼我，给我转了3000块钱。”
于茵听得瞪大了眼：
“你在说什么呢，你要考大学你爸妈怎么会不支持你，像我……”
于茵想了想还是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到底是小孩子。”
关雯笑了笑：
“你是想说，你当年读书的时候贪玩，你爸妈求爷爷拜奶奶砸钱给你请老师你还是不愿意学是吧？你在公司和其他同事闲聊过这些，我当时碰巧路过听到过。”
“但是小于，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你这般的，南江本地人，土生土长的城市人。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像你爸妈一般，多少岁了都能把你养在家里，供你吃供你喝只为你是他们的女儿。但是我是农村出来的，我还有个弟弟，我妈不愿让我折腾也是想让我尽快多挣点钱回去。”
于茵眼神有些懵懂的样子，关雯望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咽了下去。
“你打工打得不爽了，撂下担子就可以回去家里蹲。你想要考大学考证了，你爸妈拆房子卖瓦都会全力支持你。”
“可是我没有这个条件。”
“那两天时间我买了备考的书，窝在出租屋里背书刷题，刷着刷着不知怎么就想到我爸的样子。”
“在农村那种环境下，当爸的能给女儿这么多钱，他真的已经很爱我了。你知道农民起早贪黑的一年能挣几个子吗？”
“晚上我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就是我爸那张脸。”
“第二天我去那个破烂公司办离职手续。可笑吧，公司都卷款跑路了，还要办离职手续！”
“我进公司时撞到了一个穿着松垮白色休闲衫的中年男人，长得精壮又有气质。”
“开始我根本没在意。”
“直到他们告诉我那个人就是公司的实际大股东，掌控公司超过80%的股份。”
“我脑门一时有些充血，大喊着说这大股东都来了不应该是让他还钱吗，还那些租客的租金。”
“他们被我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忙是喊我小声点。然后就开始跟我绕。”
“说什么公司欠钱也应该拿公司的资产去抵扣，说什么公司现在的资产为0为负，说什么大股东现在账户上也是一分钱也没有还被限制消费什么什么……”
“说实话，他们绕来绕去的什么公司法人、清偿债务什么，我至今也没有完全搞懂。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跟他们讲别说了。我一个人跑到了公司窗台边上，一眼便望见了1楼的大股东。他打开了一辆蓝色的轿车车门，钻了进去。”
“我盯着他的汽车远去，在汽车消失在视线前，我看到了他车牌上一个圆形的、蓝色白色拼成的圆形符号，上面还有bmw三个英文字母。”
“我当时穷逼一个也不认识什么车标，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那竟然是宝马。”
“我当时都呆住了，转回头来问还在公司里撑着的几个小领导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笑了笑，说这宝马虽然是大股东在开是大股东在用，但也不是大股东名下的。”
“‘这种事很常见的啦。’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小关你在公司干得很不错，曹先生虽还没见过你但对你很是欣赏，要不你留下吧跟我们继续成就一番事业！当然了，得换个城市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曹先生就是大股东。我当时又听愣了，问他们都这样了曹先生还能再开公司的吗？他们笑了笑说，可以的，有门路。”
“我坐在公司接待客人的长沙发上，越想越是气愤。”
“像他们这帮应该下18层地狱的混账，还开着宝马，还能继续开公司做自己想要的事业……而我呢？上着看不见星星的班，挤着十几平的单间，背井离乡一年和父母都见不上两面……我真他妈凭什么？”
关雯的声音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讲到这里身子却也是微微发抖。
“就那短短的几分钟，我想通了。我站起了身来，走进小领导的办公室我就跟他说，麻烦帮我联系一下曹先生，我愿意跟着他继续干。”
关雯顿了顿，手指抖了抖叹了口气：
“这时候应该再吸口烟的，便更有那个feel了。可惜啊这破烂游戏。”
于茵沉默不语。
关雯刚刚所讲，她前半生从未听闻，也未曾想过类似的问题。
此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