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晋膝下子女繁昌,凰毓嫿排行第七,有几个年岁相仿的姐妹,论身份她不是最尊贵的,说到受宠更是没有,她母妃早逝,而她只是这寂寂深宫里一个还算没被凰王遗忘的公主,每年颁赐封赏也只是惯例。
“父王有来跟我说过。”凰毓嫿倚着桌台,眼中疑光闪动,“我都觉得奇怪,论辈分我上面还有六姐,谈姿貌的话七妹九妹都是绝色,父王怎么独独挑了我。”
淡淡匀匀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杏眼粉腮,肤色由于常年病体缠绵显得异常白皙,长的是十分秀气,聘聘婷婷的也是个佳人,却还是不够貌美,然而凰家的男女与生俱来的俊美优雅,她却没有承袭自父亲的俊逸五官,偏生了这平常的容貌,像极了她的母亲。
“倒也不必深究父王的用意,此次我随你一同去晋国。”养在深宫的女子,并没多少曲折回绕的心思,她的天地只在这片幽静安逸的长春宫中,夜隐幽不想凭添她的烦恼,“反正只当出门游历,不是正合你心意么。”
凰毓嫿眉眼生辉,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有五哥相伴,我倒是越发期待这次风华宴了。”她眼中闪动光芒,拿起桌上纨扇轻摇,“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晋王置办这次风华宴的意图,五哥可愿意说给我听听?”
“风华宴。”楚天纾手中捏着张描金绘花的请帖,浅蓝色的封皮上用金箔绘着长生花,花上又洒着珠粉荧光,极为奢美,倒是很符合晋国人一掷千金的风格,“不愧是晋王,想娶个老婆也弄那么大排场。”她拂衣起身,立在庭苑的桂树下,随意舒展了一下四肢,这些日子里与古兰开贸通商,边境城镇逐渐开放商事,有很多要务都得处理,每天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我能不能不去啊,王兄?”她回头望住坐在桂树下的男子。
楚天祁手中玩着一个九连环,头也不抬的回断,“不能。”
楚天纾也知这问了也白问,但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抱怨,“他有心要娶长公主的话,直接御前求娶不就得了,还弄那么大个迂回做什么?”
“萧樾想要娶的也未必就是长公主。”楚天祁闲闲淡淡的说着,纤长十指在铁圈钢环中敏捷的穿梭。
楚天纾闻言挑眉,疑声反问,“不是长公主?”如今凤氏皇族子息凋零,先帝只有今上与长公主这一子一女,今上后宫也还未充裕,膝下亦未诞有子嗣,如果往隐晦处深想,今上与长公主都没了的话,届时手握重权的驸马,能否倒转乾坤,也未可知,“若我是萧樾,那王后必然是长公主。”楚天纾声音高扬,带着女子少见的锐气。
“若论城府,天纾,你还是太浅。”楚天祁将拆解分开的九连环握住手中,抬头望向楚天纾,目光却无处凭着,“先不说长公主愿不愿意,皇上能否点头,若萧樾为此一意孤行,只怕会成为其他诸国的矛头所向,虽然现在暂时瞧不出战火由头,但萧樾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被动局面。”
楚天纾被他一番提醒,这才发现是自己思虑不周,一味冒攻不知据守反而落了下乘,“那萧樾到底什么意思?”
“可能,他想娶王妹呢?”楚天祁噙着笑,笑中又透着暖,“届时,王妹可愿远嫁。”
楚天纾不妨他有此一说,被揶揄的红了脸,可她也不是普通女子,心念电转间,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目光惊疑的望着楚天祁,不由猜测,“萧樾是在试探各国的态度?!”
“是或不是,你赴宴之后自当知晓。”楚天祁靠着圈椅,手中把玩着拆解分开的九连环,“反正权当出门散心,你就别思虑那么多了。”
楚天纾挑眉微笑,不客气的反敬回去,“那可是王兄的师妹,如今看来倒还是我杞人忧天了。”
虽然他们楚国是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但皇域和其他三国的动向还得时刻关注,以便及时作出策应,不过看她王兄的态度好像有种万事料准的笃定。
“就是因为她是我师妹,所以并没什么好担心的。”楚天祁扶着身边桌案起身,闲闲踱步走到她的身畔,与她并立在桂花树下,他印象中的凤洳是机敏狡猾,手段独到,常常会有出人意表的举动,让人防不慎防,“况且长公主身后还有皇上在,要说太祖出身武将世家,未开宗立国前就是东朝的三军上将,说到打仗的头脑,他们凤氏皇族的子嗣天生便有,谁也占不了他们的便宜。”
“王兄倒是真放心。”楚天纾咕哝了一声,可在她看来无论是晋国还是北齐或者南秦没有一个好相与的,除了他们楚国一心向着皇都,其他三国什么态度还真吃不准。此刻她才觉得萧樾真是有先见之明,探探其他国家的态度倒是真的很要紧。
“放不放心的,他们都得迎头走过,再说了如果长公主有事相求,她是不会客气的。”他伸手轻轻拍上楚天纾的肩头,声音低缓,“风华宴的事你别想太多了,边境诸城的开埠事宜才要你多操心。”
楚天纾一手按了按眉心,也觉得脑子不够用不能想太多,还是得先把国内商事搞定再考虑别的。
暖风吹过,抖落大团花瓣如雨纷落。
楚天纾似想起了什么,低呼了一声,“都忘记跟王兄说了,有人探得消息说在麓山上见到了九头鸾凤的映像,你看会不会是……”
“瑞凤鎏珠?!”楚天祁泰定的眉眼也略见惊动,有些不敢置信,“它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好了。”离开最近一次九凤现世已经过了百年,那时凤阳女帝登基,九凤显身帝都九重宫阙的上空,鸣谪声时久不歇,然而也是在那个时候,每位新皇登基前都要拭珠请祥的瑞凤鎏珠却无端失去踪迹,众人百寻不得。
夜凉露冷,虽然是在蒲月,但麓山外的晚风还是透着寒意。
屋内点着豆大的油灯,夜晗坐在灯下卜算六爻,随意挑出的三枚铜钱掷出卦相。
“什么鬼!”夜晗低啧,竟然解不透卦中意思,虽说他并不擅长六爻,但卜个吉凶还是可以的,可眼下六爻所示,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不死心的又掷了两次,依旧未果,屋外有梆鼓敲响,夜到至深,已经快子时了,夜晗收起铜钱,起身走到窗前合起半敞的窗子,返身吹灭桌上油灯,径自出了房间带上门,耶律彤住在他对面,此刻门扉紧闭,屋内漆黑,想必已经熟睡。夜晗盘算着此刻去一趟麓山深处,如果没有耽搁,一来一往的大约早上能赶回来,他大步跨下楼梯,等他走了没多久,他屋子对面的门扉轻轻动了动。
一路驰骋快马催鞭的离开了镇子,到步入麓山地界也才过了半刻钟的光景,按照舆图上标示来看,深入麓山的山徑有好几处,最近的那条道就在附近。
他正催马跑着,可心里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忽的勒马转身往回跑,不消片刻就与来人迎头撞上。
“哎?嘿嘿……你怎么又回来了。”偷摸跟着他耶律彤笑声尴尬,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冷不丁杀个回马枪。
夜晗静静看着她一身夜行衣,马上足蹄都裹了布条,难怪能够落蹄无声,让他毫无戒备。
“你快回去。”夜晗沉声,神色都比往日里严峻。
“不要。”耶律彤也回的干净利落,“我知道你要去麓山,我跟着你呀,绝不给你添麻烦。”
“现在正好蒲月,山中蛇虫鼠蚁尽出,你不怕么。”夜晗不知道这招能不能管用,当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吓吓她了。
但很显然这庸招唬不了夜馨,也吓不退耶律彤,“我不怕呀,这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笑的眉眼弯起,月下容颜美丽非凡,看他依旧踯躅不决,她先下手为强,“反正你赶不走我,与其跟我耗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一起进山嘛,我有功夫能自保,也绝不给你惹麻烦,什么东西都不乱碰,怎么样?”她已经是难得退让了,照她以往的脾气是说一不二的,谁敢跟她啰嗦,也就他吧,能让她事事忍着万般的迁就。
夜晗也确实不想在此耽搁,想了想后允许她跟随,但是再三严明,“什么都不许乱碰,我说走的时候必须马上走,可以做到吗?”
“当然!”耶律彤端坐马上,右手伸出五指朝天,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以车可汉王的名义起誓,凡事以夜晗马首是瞻,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一我便不说二……”
夜晗受不了她絮絮叨叨的用突厥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转身勒马先行,耶律彤放下手喜滋滋的紧步跟上。
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山径石路蜿蜒纵深,一路行走其上十分便捷,想必是为了深居山中的苗族出入方便,两旁树叶长的繁盛,月满枝头,辉光照耀在石路长阶上。两人很顺畅的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见到前方隐隐绰绰的建着好几栋竹屋,高木架梯立在半空中的屋子看着平常又透着些诡秘。
两人立在远处眺目张望了番,夜色深深,周围林中安静无声的有悖常理,竹屋子都暗着灯。
夜晗正在寻找一股特殊的气息,微弱的一脉若有若无的并不好找,但确确实实是有的。耶律彤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谨记着他的话,不能乱动乱摸乱跳脱。
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在脚下不远处,她好奇的略微伏低身子,看到一旁草丛左右乱摆晃动,似有什么藏身在里面,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待看到那倏忽直立起来的粗壮身子,颈部皮褶尽数张开比巴掌还要大,还是吓得“哎呦”惊呼了一声。
夜晗回身以迅雷般的速度一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她这大嗓门是想把所有人都召醒吗?!
耶律彤被他捂得喘不上气来,只能伸指点了点前面,夜晗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那双猩红豆点大小的眼珠,在夜里月下看来分外森然可怖,那蛇歪着脑袋瞧了两人半晌后,突然伏低身子又钻回了草丛。
“你不是说不怕蛇虫鼠蚁的么?”
耶律彤听到他揶揄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愤愤的扒开他捂着自己的手,低吼怒道:“我是不怕啊,架不住它突然出现,我被吓了一跳啊!”
“哦,是么?”他笑的不怀好意,“那希望你待会再被吓到时,先把嘴捂上。”
耶律彤没法反驳他,只得恶狠狠的从胸腔里不甘不愿的憋出二个字,“我会!”
又寻思了半晌,夜晗终于找到去路,耶律彤跟着他离开了正途,沿着凌乱的石道往另一处走去,山路徒然陡峭,这路已经不比刚才顺遂,十分艰难的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此刻天色泛灰,深夜将去,眼前一座宏伟高砌的宫殿伫立,藤蔓攀附梁上纵横成扭曲的纹路。
“小心脚下。”夜晗着意提醒她,这处宫殿水漆剥落可见建成时间已过很久,但殿前草蕨干净,并不凌乱,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往这里的。
耶律彤亦步亦趋的跟随,与他站定在殿前十步之遥,抬头望上,宫殿没有匾额不知出处,只有沿着宫梁壁檐九曲回绕的金色纹路十分扎眼,像是图纹又好似字体,耶律彤看不出个所以,只是觉得那黄色纹路十分怪异,瞧着有股别扭劲,她凝目瞪大眼的看,身旁夜晗也是一动未动。
天色徐徐亮起,第一道晨芒落上宫檐,耀的那些金黄纹路如水波流转,缓缓浮动。
耶律彤揉了揉眼睛,几疑是自己眼花,要么怎会看到那些图纹在变幻。
而她身边的夜晗猝然变了脸色,不由分说的拽着她的手腕就往来路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