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仗和在北齐相逢时一模一样,曾经少掉的人已经有了替补,粗粗一算正好十二个人。
沙滩上马行不易,他们都将坐骑留在了山口,那里还系着洳是的座驾。
想是瞧见了横陈在沙滩上的四具尸体,那一行人中分出二人走到那四具尸体旁查看,为首的男子站在远处侧身转眸望向洳是,隔开遥遥的距离,他朝洳是颔首示意,洳是面色平淡,点头以示回礼。
察看尸体的人回到那人身旁躬身揖手回复了几句话,那人思忖了一下转身吩咐了几句,其中有一人出列抱拳应命,返身奔向来处,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挥鞭疾策,一眨眼就跑没了踪影。
洳是看着他们的言行举动,眉梢微微一动,神色间依旧平静如常。
缙墨遇到夷桑流徙的浪人,遭到破坏袭击这事期初闹的很大,沿海诸多港口大城是人心惶惶,直到派出海军巡逻海域边疆,这才安抚下了人心。
在萧樾看来,区区夷桑即便倾了举国之力前来犯境,晋国海军都能将至全数歼灭在海域疆界之外,况且只是些落魄被逐的浪人,在晋国军队眼中不过蝼蚁微末,不足为患。
将箫澄派来巡察军情,勘实情况已经是很慎重了,而萧樾亲自来到缙墨,却并不为公事。
“想不到能在此处再遇到姑娘,着实有幸。”他缓步拾阶走来,衣带当风,俊美容颜映着天光,似是在笑。
洳是眉梢微挑,单手负在背后,掌间檀扇紧握,不冷不热的回道:“真巧。”
在北齐就猜测他们是晋国的人,如今看来所猜真是一点不差,瞧他容貌气度如此出众,只怕是来头不小,洳是并不想招惹他。
“那四个夷桑人是被姑娘所诛杀?”他走到高石的石台上,麾下侍卫分立在石阶两头,他在洳是二臂开外的地方站住,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不会显得太近让人局促不适,又不会太远显得有意戒备。
“恩。”她点了点头,眼中似凝有冰晶,冷意染上眉梢。
洳是不再说话,他也缄默下来,有属下前来询问是否要处理掉那四具尸体,他只平淡的说道:“日出潮汐,明日清晨尸体就会被卷入海中,不必费心处理。”
又过了半晌,余霞沉入烟水深处,黑暗来临,少妇挨家挨户跑了许久后终于返回,见到萧樾的时候倒没有惊讶,十分熟稔的唤了声,“萧公子,您来了?”
萧樾朝她含笑点头,“今年有些琐事缠身,所以来的晚了些。”
少妇忙摆了摆手,两颊飘红,赧然的说道:“萧公子贵人事忙,来早来晚自然早有安排,还好那些东西仍旧在,再晚些就能瞧见了。”
“好。”萧樾听她这么说,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一直待在屋里的孩子听到母亲的声音,都跑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抱住她的大腿,直嚷嚷着肚子饿要吃饭。
少妇轻声数落他们,“爹爹还没回来,再等等。”小孩子经不得饿,依旧不依不饶的抱着母亲的大腿又拽又拉的,不得片刻安生,少妇被他们闹的头大。
“我瞧着有不少渔船正准备靠岸,你看看是不是回来了。”洳是借着悄升的圆月明光,看到海上有几条张帆的渔船正往岸上靠。
少妇听她的话,忙抬头张目远眺,自家的船什么样,她闭着眼都能分辨,然而此刻她来来回回看了半晌,直到那些船泊了岸,三三两两的渔夫扛着渔网和一天所获下了船,她都没瞧见自家夫君和船只。
“许是碰到了什么事有些许耽搁。”少妇喃喃自语,似在说服着自己,脸上笑容都有些勉强。
小孩子许是真的饿极了,有一个嚎啕大哭起来,另一个也跟着凑热闹,吸了吸鼻子后,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少妇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就由着两个孩子抱着她大腿抽抽噎噎。
“小孩子饿不得,先给他们做饭吧。”萧樾看那两个小孩子哭的惨极了,笑了笑,半俯下身,曲蹲在他们面前,给了他们平视的目光,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两枚粉红彩纸包着的糖果,摊在掌心里递到他们面前,“如果你们能不哭的话,这两枚糖果便给你们。”
两个小孩子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糖果,外面的彩纸粉色透明,晶晶闪亮,他们果然止住了呜咽,脸颊上还挂着两串泪珠,他们小心翼翼的问,“真的能给我们吗?”
“真的。”微末笑意绽在他的唇边,那目光里绵绵软软的尽是温柔。“谢谢!”小孩子满心欢喜的接过他手中的糖果,如珠似宝一般的捧着。
少妇嘱咐了两个小孩子几句话后转身回屋子做饭去了,萧樾起身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洳是盯着小孩子手里的糖果一通猛瞧。
“我这还有。”萧樾见她专注的模样,会心一笑,又掏了枚糖果放在掌心,递到她面前。
洳是一怔回神,被他这么瞧着,耳根处冒出一股热意,直蔓延向两靥。她不怎么吃零食,宫中即便有糖果点心也一应都有精美的器皿盛放,在宫外的话更不必说,自然是一张普通的油纸包着。她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这种透明的彩纸,难免多生了几分好奇。
“这是大食国人跋涉万里带来的糖果,其他地方吃不到。”他说话的时候字句抑扬顿挫的特别好听,摊开的五指修长指骨完美,掌心里一枚糖果包着蓝色纸衣。
洳是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掌心里,右手负在身后,拇指按着檀扇的扇骨,缓缓摩挲着上面雕绘的花纹。
“谢谢。”她终于抬起左手,指尖酥酥拂过他的掌心,挟起那枚糖果。
剥开糖衣,里面躺着一粒奶白色的圆形糖果,瞧着与平常吃过的糖果不一样,倒有些像古兰的奶糖。她将糖果送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味里一缕淡淡的薄荷味蔓延齿颊,中和了牛奶里本来含有的奶腥味。
洳是捋平糖衣,将它迎向月亮,朦胧的月光透过蓝色纸衣,连月亮在纸衣背后都是蓝色的。她拿着那片纸衣在手中把玩,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直到少妇做好饭菜,出来请他们,“两位要不要一起用点?”
洳是刚想婉言谢绝,比她言辞出口更快的是一声“咕噜”,她顿时面色尴尬的按住肚子,果然早上的时候不该贪吃多要了两个烤山芋。
少妇抿嘴窃笑,不由分说拉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屋里带,还笑着说:“姑娘还是来吃点吧。”她转头又看向萧樾,笑问,“萧公子要不要也用点?”
“不必了。”他微笑着婉拒,负手立在晚风里,转身望向远处海面。
少妇知他说一不二,自然不敢勉强,招呼着洳是就进了屋。常年捕鱼的渔户家里都会有股经年盘桓不去的鱼腥味,一般人都难以习惯。洳是倒并不介意,行走江湖时比这恶劣百倍的地方都多得是,她都没皱过一下眉头,只是那个萧公子看来出身显贵,想来是受不了这股味道的。
屋内的桌子上已经炒好了四个家常菜,还有一口铜锅里咕咕炖着鱼汤。
“粗茶淡饭,姑娘莫要嫌弃。”少妇将她按到桌前,一旁坐着的两个小孩早吃的满嘴饭粒了。
少妇亲自舀了一碗鱼汤放到洳是面前,奶白的浓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芫荽,鱼汤的浓香直勾的人垂涎欲滴。
“那我就不客气了。”洳是捧起碗,吹开了汤上漂浮的油脂香,慢慢喝了一口,虽然比不得御膳珍贡,但朴实地道的烹煮还是煮出了鱼里最精华的所在,一口香汤温暖了脾胃,让她顿时胃口大开。
洳是慢条斯理的喝完一碗汤,觉得空荡荡的肚皮里终于填了些东西,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少妇见她爱喝鱼汤,忙又为她添满一碗。
“姑娘先慢吃,我去邻里打听下他们出海的情况。”眼见着自己的丈夫还没回家,少妇心里的忐忑还是不能减少。
“好。”洳是双手捧着碗,在氤氲的热气后点了点头。
少妇将吃好饭的两个孩子带到内屋里安置好,就出了门,洳是则坐在桌后慢慢喝汤,鱼肉炖的酥烂,用调羹一刮就落下大块的鱼肉。
几碗茶的功夫,她喝了三碗汤,感觉吃的已经很饱了,她摸了摸肚皮自桌案后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这外间的屋舍并不大,走个几步就到了头,环顾四周,墙上白色粉砖剥落,灶台上还生着烟,一口大锅里不知焖着什么。
洳是觉着腥味越闻越重,她想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另外也是有些好奇那个萧公子走是没走,他来这里到底要看什么。
她跨过门槛,门口空荡荡的,萧樾已经不站在这儿。远处沙滩上,他的一袭白狐裘袍还是十分扎眼。洳是跨下石台,走向沙滩,眼前的海面上平静无澜,波光如镜子般倒映了天上月亮,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稍稍有些偏移,洳是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发现是那个少妇回来了,她本想回石岸上去,鬼使神差的又转过了头,再次望向海面,此刻她才发现眼前海面起了不一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