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宝玉正在屋内默写,就见袭人从外面带着两个人进来。
前面一人,少女模样,身上的衣服显得宽大些,应该是穿袭人的衣服。上身绣花金丝短衫,略有曲线,下半身着一件浅色绣花长裙,鹅蛋脸,柳叶眉,面容白皙,头上还包着一圈纱布,气色虚弱,显然大病初愈的样子,只是气质显得空灵高傲些;
另外一人衣服似乎稍小,上身显得身材饱满,曲线玲珑,下身穿着一件深色花鸟长裙,圆脸,虽样子比起昨天来好了很多,但额头上的青紫,眼中的忧色,都表示她还是傅春华。她正担心的看着妹妹傅秋芳。
傅秋芳不像自己,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培养的极好,性子是小姐脾气,难免高傲些,不然也不会做出撞柱而死的事情。
今日如果不是自己努力劝告,傅秋芳是万万不愿意来贾家做什么丫鬟。如今见她还是一副骄傲的样子,如果被少年公子讨厌,再被抛弃,可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二爷,这是夫人叫我带来的。前面这位叫秋芳,后面这位叫春华,说是夫人觉得我们照顾不周,赏给您的。”袭人赌气道。
她当然不知道傅秋芳、傅春华二姐妹的来历,只是觉得不爽,感觉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了。
“我以为你妹妹还昏迷着。”宝玉打量着傅秋芳,傅秋芳也倔强着看宝玉。傅春华急忙道,“多亏了老爷、二爷救的及时。我们到了破庙,我这妹子已经醒了。一定是沾了少爷的福气,才能逢凶化吉。现在虽然身子还有些发烧,但是应该没有大碍了。对了,夫人嘱咐我们以后不能叫原名了,有些麻烦。二爷叫我春华,她是秋芳。”
宝玉上前一步,一下和傅秋芳面对面,傅秋芳眼中先是闪过惊恐,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宝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发烫。
才要说话,傅秋芳已经向后倒去。宝玉急忙一把抱住,她已经晕了过去。
傅秋芳较其姐颜色好了三分,不差袭人等人,只是少了调教,缺了几分媚气,反而没有其姐诱人。
转眼之间,童生考试来了。
贾家对于童生考试关注本来不多,但是这次有宝玉参加,就完全不同。从老太太、太太,到家里丫鬟、仆人,都知道这次二爷贾宝玉准备参加。
有等着看好戏的,比如贾赦等人,有觉得没有必要的,如贾珍等人,也有的漠不关心的,如贾琏等人。
迎春还特意让她的丫鬟思棋前来探望,看看宝玉有什么需要的没有。王夫人吩咐了金钏,事无巨细,都给安排好。不放心袭人等人准备,前一天还亲自前来检查。
到了考试那一天,贾政早早安排了李贵等人,又亲自和宝玉面谈一番,嘱咐不用太过紧张。宝玉自己倒是没有多大关系,见一向文雅的贾政面色也有些仓皇,不免心中微笑。
这“考前班”的特训,效果实在比一般考生盲学瞎学好太多,实在这讲师本来就是考官中人,基本上对每年童子试的考题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样愿意掏大价钱来上课的,基本都能掌握重要考点。
宝玉又几乎不眠不休的学习了这么久,心中觉得一考而过的把握大大增加。
等到了京城的考点,果然是人山人海,有当差的维持秩序。考生中年龄大的看起来白发苍苍,宝玉应该算是年纪最小的几个考生。嘱咐李贵几句后,宝玉便带着自己的凭证,排队准备入场。
入场之后,被考官分别带入不同考试场所,有考官不断宣读考试规则,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左顾右盼,不准擅自走动。
宝玉前后都是两个年纪较大的考生,其中一个见宝玉还是个童子,紧张的朝他笑了笑。
考官按照各自的考试凭证安排下位置。宝玉被安排在一个进门口位置,最先坐下。闲来无聊,先是检查了下笔墨。
那天傅秋芳晕倒之后,宝玉急忙又找了郎中来看诊。并无大碍,只是还需卧床休息。宝玉嘱咐春华好好照顾。等将来她病好了,可以帮宝玉研墨。
袭人等人还酸了一回,“这识文断字的就是和我们不同,一来就是小姐架子...”傅秋芳姐妹只当没听见。
此时宝玉无人研墨,只好自己动手。好在这次考试是恩科,和一般考试时间不同,天气不冷,研墨倒是方便。
等研好墨水,无事可干,宝玉便偷偷打量起后来的考生。此时最后一批考生也入场了。有几位看起来满头大汗,估计是来晚了。
考官一边催促,一边又开始宣读考试规则,宝玉见最后一名考生却是一位熟人,正是那个少年。
以前几次宝玉都看的不真切,虽然一直好奇那人身份,也无从查找。此时便认真打量起来,只见那少年剑眉星目,身材瘦弱,此时如有感应,也朝宝玉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宝玉只觉得那少年眼中一亮,似乎有说不出的秘密。
考官宣读完的规则,又检查了考场一番,才发下试卷。
宝玉无暇多想,急忙看题,快速浏览一遍后,心中暗喜,这几百两银子不亏,居然有一半是原题。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精英治理国家,偶尔有皇帝昏庸的,会迅速转为外戚、宦官、文官等等不同势力集团执政。
在这样情况下,做官一直是少部分人的事情,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但是不得不否认,科举改变了一部分人的命运。让做官对普通人来说也有了可能。但是这个比例,一直低的可怜,千百人中难出一个。
以这场童子试为例,如果宝玉自己学习摸索,基本不可能从浩如烟海的书本中迅速找到所谓的考点,从而快速通过考试。
此时如果家人中有考试过的,能提点一番,那肯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读书人的利益。
这样的类似壁垒的存在,不但在科举上存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存在。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李靖和韩擒虎是亲戚,太医家世代是太医...
所以贾宝玉通过取巧的方式科举,并不是他本人是个天才,而是巧妙的利用了这个规则。如果非要说他算是作弊,实在是太过苛责。
童生试一共要考三场,这场是初试,基本要刷掉一大半的人。另外两场会再刷到一大半,最后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就算成了“秀才”。
考场非常安静,只听到鸟雀鸣叫、风吹树叶的声音,宝玉快速把会的题目打完,剩下一两道实在拿不准的题目,胡乱写了一些。检查卷面并无任何污损之后,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中间还有主考官并几个官员前来巡场,其中一人也有些眼熟,正是那日贾政宴请之人。
两人自然毫无交流,连眼神都未曾交汇,似乎是两个完全陌生人一样。
中间两个差人抬出一人,宝玉见那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手中还紧紧抓着毛笔,看来是过于紧张,晕倒过去了。
时辰一到,就有考官前来收卷。第一场顺利结束。
宝玉却不急着出去,一边装作收拾衣服,一边悄悄打量,果然不到一会儿,见那少年正面带忧色的走了过来。
宝玉找准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轻混入人群,正好挡在那少年面前,那少年一时不查,一头撞入宝玉怀中。
一阵淡淡香气!
“不好意思兄台,我...”那少年才要道歉,一看宝玉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是你?兄台我们又见面了。”宝玉飞快的打量了一下她的咽喉,没有喉结。
“什么?我不认识你。”那少年却微微侧身,从宝玉身边飞快躲了过去。
宝玉汇合李贵等人,回到家中,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又在凤姐、李纨等伺候下吃了的饭,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袭人等人早早等在屋内,见宝玉回来,都好奇的问这问那,连高傲的傅秋芳,都忍不住问了几句考试的试题。
宝玉简单应了几句,便说明天还要考试,要去书房准备一番。叫傅秋芳给自己研墨。
“姐姐身上可大好了?”
傅秋芳只嗯了一声,做回应。
“之前我听春华姐姐说,你们老母尚在得月楼,我已经安排小厮前去打听,可惜得月楼那边只推脱查无此人,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去求老爷,帮你们打听打听。”
那傅秋芳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此时听宝玉如此说,一下沉默下来。宝玉抬头看去,见红烛映照之下,她双颊粉红,眼中一汪泪水正在打转,就是没有流下。
“姐姐不必担心,如今既然到了这里,成了我的人,自然不会亏待姐姐,我如今也上进读书,等考了状元,可保姐姐一生平安。”宝玉道。
“世事无常,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就算入得官场,当了大官,还不如如同我爹爹那样...”傅秋芳忽然怨恨道。
“傅大人的事情我也听家父说过,他是因为受了老千岁的牵连...”
“你知道什么,就算没有这些事情,我也是...我也是讨厌他的。”
“这是为什么?”
“不用你管!”傅秋芳先怒道。宝玉见傅秋芳此时钻了牛角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只好默不作声,低头默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傅秋芳忽然道,“宝公子,我听姐姐说,你们贾家是极有势力的,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找到母亲的下落,我愿意...我愿意什么都听你的。”
宝玉抬头看去,傅秋芳眼中的泪水已经消失,想来是刚才偷偷擦去。泪水洗过的眸子显得格外清澈,如同两颗黑宝石般熠熠生辉。
傅秋芳自以为自己妥协了,她此时如同等待审判的犯人。
“姐姐说的哪里话,不论如何,我都会帮姐姐寻找母亲的。”宝玉笑道。
第二日、第三日的考试都非常顺利,宝玉过关斩将,觉得此次成为秀才的把握极大,等放榜的那天,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了放榜那一天,贾政早早打发李贵并几个小厮一起去看榜,自己和程日兴等几个清客在客厅等候。
不到中午,就听门外喧哗,一会儿就听外面小厮喊道:“中了,中了,第十三名,宝二爷中秀才了...”
程日兴等人急忙道贺,口中皆称“麒麟儿”、“神童”,把贾政听的一阵大笑。
贾政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谦虚道,“不过一次童子试,并非什么重要事情,诸位不必太过夸耀。”一边吩咐的下人,把这个消息通知老太太并王夫人等人。
后院自然又是一阵欢腾,王熙凤道,“这可正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咱们家里可是又出了一个状元郎。”
“不过是过了童子试,成了个秀才,不算什么,不算什么。”王夫人笑着谦虚道。
“哎呦,我说太太,这事可说不得,要比起来,宝玉这年纪,恐怕就是在咱家,也是第一份。”说着拿眼睛瞟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李纨。
“凤丫头说的是,宝玉是个争气的,我之前还寻思着他这生病一场是好是坏,如今看来,果然是神佛保佑的,一下就中了。”老太太似乎没看到王熙凤的眼神一样,笑呵呵说道。
“您老人家说的对,这叫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明个宝玉真的中了状元,您老可不要再高兴一回儿。”
“不用等下一回,你去厨房吩咐着,叫他们准备一桌酒席,把宝玉叫过来,我们今天先乐呵乐呵。”
“就等老太太您这句话呢,我这就去。”
宝玉此时,却在角门外,正听李贵回报,“二爷,您让打听那个老妇人打听到了...”
“什么结果?”
“原来那得月楼是背景极深,官办的牙行一般把一些卖不出老妪直接送到得月楼去打杂,做粗使的婆子,专门管打扫厕所粪坑之类的脏活。那老妇人确实曾经被得月楼接收,可是没过几天就失踪了。”
“失踪?不是死了?”
“确实是失踪,听说一天早上,那婆子出去打水,就再也没回来。得月楼还找了好几天,怀疑她投水自尽,上下游也都找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失踪了。”
“这就奇怪了,傅家已经彻底倒台,一个糟婆子能去哪里?”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以得月楼的势力,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说不定那老婆子是沉河底了。”
宝玉不置可否,赏了李贵一吊酒钱,打发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