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到南端的这趟列车,拥挤程度超乎想象。
陈石仔上车好一会儿,才听出点门道,原来,这件事情,这里也正在进行。
火车轮渡没有开通前,除了坐船,南端市是去往琼州的最近陆路通道。
整个车厢里到处都在高谈阔论,什么几百万一亩地,什么四五千一平米……这是92年,咋不上天!
老妈的月工资才94.5元,琼州的还要低一些,这……
云州至南端的列车夕发朝至,短短四百多公里的路程,正常耗时13小时。
今天列车晚点两个多小时,陈石仔下车的地方是甜城站,是到达南端前的最后一站。
在车上,再次祭出啤酒加香烟战术,这才让他不至于因为行李太多,而错过三分钟的停站时间。
甜城是个小县城,车站离城区其实很近,也就一两公里,可带着这么多行李却没法走。
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当稀稀拉拉的十几个旅客都走出月台,一个穿工作服的走了过来。
“叫车不?”工作人员讲的雷话。
“要的。”陈石仔同样雷话回答,也很懂,手里一张五块的票子直接奉上。
这里的“叫车”可不是出租车,更没有货拉拉,不要说县城了,南端市这时可能都没几辆出租。
不只北方才有板车,云州92年依然板车满街,车站工作人员说的“车”,也是指板车。
大约过了几分钟,一辆板车和板爷来到月台。
陈石仔报了家里的地址,板爷要价一块五,没有还价,指挥板爷开始装货。
其实他读取了记忆,这段路程,一块最多了,但看着全程笑容灿烂,且坚决不肯让他动手的汉子,觉得也很值。
……
“呀,石仔回来了!”
陈石仔家在城郊,离县城主街也不过一公里左右,一大片民房全是自建的,楼房一栋没有。
这片住的都是老街坊,加上陈家一直都是这片最富裕的家庭之一,很有名气,一路上来往的熟人很多。
“石仔,回来记得来阿婶家坐坐,给你介绍妹崽。”
陈石仔的婚姻问题,也是这片居民,特别是姨婶们一直热议的话题。
收入极高,一个月将近两千,这样的收入水平堪比国家顶级专家,放在小县城里,是除了领导家庭,是人人都要向往的。
收入不是自爆的,是隔壁县的显眼包水手爆出来的,当时就惊倒一片。
“多谢阿婶,有女朋友了,家是云州的,省远洋公司的干部。”
此言一出,阿婶顿时熄火,呀呀哟哟了几声,悻悻而去。
早年工人很吃香,觉得“工人”这个称呼已经不能显示他们的阶级地位,于是开始自称“职工”。
职工之上是干部,什么是干部呢?简称“坐办公室的”,就是不在一线工作,在办公室有个座位,但没有职务。
最上层就是领导了,办公室有位置,手中有权力。
陈石仔很清楚,回到家不把姨婶们的期盼彻底打破,那么他在家里,一天也别想安宁。
女朋友是省城的干部,省城+干部组合,在县城里,想要争夺陈石仔的配偶权,只有领导家的子女了。
可是,有哪个领导家里,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水手?
一句话,陈石仔就让自己,在县城里失去了被择偶权,据他估计,最多到新闻联播开始前,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县城。
时间正值午饭前半个小时,路上熟人往来不断,一路打着招呼来到了家门口。
铁将军把门,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告知母亲,省的她一天都在焦虑中度过。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招呼板车师傅把车拉进去,师傅殷勤的一定要把东西搬进屋里才走,并且还是坚持不让他动手。
虽然不知道陈石仔是干什么的?但出手大方,女朋友还是省城的干部,足以让普通人敬畏。
三月初的甜城,气温已经上来了,请满头大汗的板车师傅喝了两杯凉白开,临走还得了一包糖果,心满意足的走了。
家里的房子很新,85年才重建,建成次年父亲就意外离世,新房子都没住过。
红砖、水泥、预制板建筑,在这县城里,是除了楼房外一等一的好住房。
并且做了加盖预留,和这片绝大多数尖顶房不同,房顶是平的。
家里空间很大,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单间,院子里还专门盖有厨房、杂物间、厕所、冲凉房。
也难怪城里的姨婶们惦记。
打开自己的房门,几张NBA球星、港台明星的招贴画顿时闯入眼帘。
屋里大约十五平方,朝北的窗户下面放着一张写字台,东西两侧一边是只大衣柜,一边是张单人床。
单人床上一张凉席,毛巾被叠的方方正正放在枕头上,兄妹三人的房间布局都一样。
估计打电话回来当天,妈妈就收拾好了房间。
“石仔,石仔,你回来啦!”
陈石仔还在缅怀记忆,院子传来大声呼喊,顺着打开的房门回头一看。
是“好朋友”陈阿来。
陈阿来跑着,几步就跳了上来,一把抱住陈石仔,嘴里哇哇的叫着,显然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体里的亲近感涌出,陈石仔也搂着好朋友,手在他背后使劲拍打。
“这次回来住几天?”
亲热劲过去,陈阿来问道。
“三四十天吧。”
陈石仔话音刚落,陈阿来又哧溜一下跑了,边跑边回头喊:“我去叫你阿妈回来。”
不过还有半个小时母亲就下班了,这小子。
陈石仔和陈阿来的情感经历挺奇怪的,两人家里相隔五六十米。
从小一起撒尿和泥巴长大,一起上托儿所,小学、中学都同班。
但那时两人只算得上普通玩伴,能一起玩,不亲密。
反而陈石仔上了高中,陈阿来去工厂当了临时工后,两人才亲密了起来。
特别是父亲坠海的消息传回后,陈石仔受到了巨大打击,那阵陈阿来天天晚上都会来陪他,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
陈阿来的父亲是县五金公司职工,母亲是家庭妇女,一家七口人全靠他父亲一人的工资,生活有些拮据。
但家里偏偏有练武的传统,从小开练,喜欢打架。
高一时还帮陈石仔平过事,两人就是那时亲近起来的。
看着小伙伴消失的身影,陈石仔摇摇头,拿上钥匙出了门。
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吴霞妹一般隔两天给家里开一次荤。
不是没能力天天吃,而是怕遭邻居嫉恨,父亲去世后,曾经的家庭妇女上了班,家里生活才开始节俭起来。
有两个儿子要娶媳妇,大儿子不用操心房子,小儿子可要盖房子的,因此,对于曾经的家庭妇女来说,压力很是不小。
知道阿妈中午不会买什么好菜,陈石仔决定自己去买。
甜城县临海,但县城里却几乎见不到海鲜卖,92年,不仅仅是汽车的问题,路况也很差。
清晨捕捞出来的海鲜,哪怕用汽车,从海边运到县城也得两三个小时以上。
没有打氧设备、冷藏车,海鲜在路上就死完了,温度一高,颠簸到县城可能都臭了。
陈石仔到市场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四十,猪肉档没剩几块好肉,挑拣着要了一刀五花,一刀后腿。
看看摊子还剩点猪肝,直接要了。
海东省是个神奇的地方,大部分地区的猪肉摊档,猪肝不卖,搭着送给顾客。
陈石仔不由就想到当年,到云州的第二年,买了只煤油炉,想要自己做饭。
一次,大早去档口买猪肝,要知道在北方,下水必须早早去才能买到。
哪想到在云州,猪肝不卖,买肉可以搭一块!
肉买好,又去干货店买了一块咸鱼,在地摊上拿了几根生蒜,咸鱼生蒜猪肉堡,想想口水就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