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他们到达河边现场时,大清河南岸的一家名为帝豪的休闲娱乐中心金碧辉煌的大门上方巨大的牌匾早已开始霓虹闪烁,马路对面的专用停车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此刻正是客人们陆陆续续进场的黄金时间。这家娱乐中心不光在省城,在整个东北都大大有名,占地极大的一幢六层楼的建筑,一楼二楼是洗浴,三楼四楼是ktv,五楼是休息大厅,而六楼是封闭的,有单独的电梯上下,是员工们办公的地方,地下还有一层,原本是作为停车场设计的,却没有对外启用,出入口只有一个,设了一个岗亭,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似乎被当成了老板的私人停车场,外人甚至员工的车辆都严禁驶入。
六楼,朝南的一间布置十分奢华的宽敞办公室里,一个面相敦厚双眸神光内敛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此人叫姓任名远,是这家娱乐中心的的老板。坊间传言,这位任老板,在省城有着极深厚的人脉,他的这家名头甚响的休闲娱乐场所,自开业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来闹事,也从来没有因为警方的扫黄而被查封过。
任远的对面站着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深色西装,个头不高,但身材十分魁梧,留着露出头皮的小平头,一张圆胖脸上,粗眉大眼,鼻梁骨似乎断过,却没做过整形,因此有些歪,一张大嘴此刻紧紧地抿着,显得有些紧张,这人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心腹兄弟何大鹏,负责帝豪的安保。上午,任远接到何大鹏的电话,刚刚乘飞机从外地紧急赶回来。
任远从老板台上的一个高档雪茄盒里拿出一根不是很粗大的雪茄,慢条斯理地用雪茄剪剪去茄头,轻轻的捻了捻整根雪茄,叼在嘴上,何大鹏急忙往前凑了凑,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打着火,用火焰围着雪茄末端转了几圈给点着,任远狠狠地抽了一口,并没有让这口烟进入肺部,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就把烟轻轻吐出,一瞬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儿萦绕在老板台的四周,何大鹏被呛得有些憋不住咳嗽。
任远看了这个心腹一眼,开口道:“有人在河边看着?”何大鹏忙点头,回答道:“我让老三的人一直在那儿盯着呢,警察还没撤。”任远又问道:“人是怎么跑出去的?前两天下面不是说在他身上做的实验效果很好吗?”何大鹏回道:“这个人刚被送来的时候听说能治好他的绝症,很配合,也挺顺利地过了低温冷冻那一关,前天刚从冷冻仓移出来,那个药物在他身体里慢慢起作用了,但是昨天夜里那个洋大夫说漏了嘴,说他肝上长的那个坏东西似乎越来越大,于是他突然发飙,抢了一把剪刀顶在洋大夫的脖子上,逼他打开了门上的密码锁,还用膝盖顶了那个洋大夫裤裆一下,然后从地库的出口处跑出去,岗亭里的那个守卫当时竟然睡着了,老三在监控里看着不对,带着人撵出去,那小子一急,就跳进了大清河里,然后就没动静了,应该是扎进了河底的淤泥里。没想到快傍晚的时候,一个钓鱼的把他给钓上来了。”
“马上把地下一层出入口的岗亭里换上你身边可靠的的人,把监控处理干净。让老三把话放出去,就说昨晚跑的那个是个混进来想偷东西的。”任远说道。何大鹏点头,看着任远欲言又止,任远看了他一眼,何大鹏用手向下面指了指,小心地开口问道:“大哥,用不用换个地方?这里毕竟是闹市区。”任远摇了摇头,道:“人越多的地方才越安全。”接着任远眼皮一抬,一双眼中如有精光射出,问道:“大鹏,你确定之前那两具尸体处理得很干净?”何大鹏迎着自己这位大哥的目光,重重地点头,说道:“绝对没问题,我和老三亲手处理的,没用别人,我们把......”任远伸手一挥,说:“打住,我不想听。”想了想,又说道:“让人给马五打电话,就说价格翻倍,越快越好,马五找到人的话,你亲自去接过来送到下面去,不过你千万别跟马五打照面。”
任远等何大鹏关上了门,手指用力,把那根刚抽了几口的雪茄一下子捏断成两截,脸孔有些扭曲,他那个干爹已经得知了昨天夜里下面发生的事情,在电话里倒没跟他发火,只是说了声知道了,反过来还安慰了他几句,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下面那个洋大夫的进度,有些不满,但是任远明白,他的不满不光是针对那个洋大夫的。
只抽了几口雪茄的任远,此刻嘴里有些发苦,心里骂道:“吕老头,你个老不死的,你就这么想活成个老妖怪?”他想起地下一层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洋大夫,突然想呕吐。这个洋大夫,是他的这位干爹用重金从欧洲一个小国家聘请来的,不过据说他对钱并不感兴趣,却痴迷于研究怎样让人类突破生命的极限从而延长寿命甚至造就不死之身。
任远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有点儿后悔当初认下那个吕老头当干爹,可如今自己的一切,都是这个干爹给的,人家也可以随时拿走,甚至如果让他这个人突然消失,都能让社会上不起一点儿波澜,更何况,即使现在自己想收手,也为时已晚。
当冯局长接到院长的电话,亲自紧急带人赶往医院时,陈敬正坐在医院大门对面的一家饺子馆里吃着饺子,他点的是酸菜猪肉馅的,碟子里倒上点儿酱油,又放里一勺蒜泥,夹起饺子在碟子里蘸一蘸,一口一个,边吃边回味边点头。之前在病房里,他穿着张弛的夹克,打开房门,两个民警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小声地聊着什么,陈敬站在门里,冲他们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两个民警本来就是从附近派出所抽调过来的,和张弛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陈敬的容貌,就把他当成了张弛,急忙站起来,走进房间,很奇怪病人怎么换床了,正要转身,陈敬却不给他们机会,伸出两手,用掌缘猛然同时击打在两人的脖颈侧后的部位,两个民警同时倒地,晕了过去。陈敬把他们挨个拖到自己的床上,还体贴地一个头上一个脚下,顺便给盖上了被子。
老大似乎因为自己刚才按陈敬的要求把张弛弄晕,有点儿生气,趴在张弛的枕头边上,瞅都不瞅陈敬,陈敬走到它跟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说道:“你在这里陪这位新朋友,过几天咱们就见面了。”老大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趴着没动地方。陈敬转身走出病房并细心地关上了门,在走廊里跟在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身后,一直到了电梯间,看着四周,心里震惊,脸上却尽量不露声色,跟着几个人进了电梯,站在电梯口的一个中年男人按了一个上面写着数字的按钮,问道:“都去一楼?”看另外几个人都点头说是,陈敬也忙不迭地点头。
陈敬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原地转了好几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此时华灯初上,医院门口的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周边高楼林立,各个买卖家门上的招牌霓虹灯亮得刺眼,让他更加迷糊,但他知道不能在门口久留,就又跟在一群人的身后,过了马路,抬头就看见了这家饺子馆的招牌。
冯局长带人进了病房,此刻已经有警察们在医院门口仔细地盘查行人,接到的命令是只要见到一个阴阳脸的年轻男子,立即拘捕,医院的安保部门也去了人,正在查监控。张弛仍然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眉头也皱在一起,好像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中,那两位民警经过医生的救治,已经坐了起来,正揉着自己的脖颈,看见局长进来,两人急忙站起身,陈敬的那位主治医生此刻站在张弛床边,看见冯局长,就对他指了指张弛说:“没事儿,过一会儿就醒了,不必用药。”说着,这位医生疑惑地看了一眼老大,有些感觉不可思议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过,他没有对冯局长说出自己的心里所想的,冯局长向他道谢,医生摇摇手,离开了病房。冯局长猛然间看到老大趴在张弛脑袋边上,愣了一下,问道:“这个大耗子他没带走?”两个民警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其中一个说道:“局长,那个好像不是大耗子。”冯局长看见那两个民警一个劲儿揉脖子,就知道是被那个叫陈敬的下了黑手,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们两个,说道:“去去去,三个看不住一个,脸都让你们丢光了。”冯局长走到之前陈敬躺的那张病床边,用手拽着铁栏上的那个手铐抖了抖,仍然是封闭锁着的状态,心想:“还会缩骨?”
等警察们冲进那家饺子馆时,却不见陈敬的身影,老板和服务员听警察们说找一个短发的穿深蓝色夹克的阴阳脸的青年男子时,疑惑地说:“啥阴阳脸啊?刚才那拨客人的脸一个比一个光溜,穿深蓝色夹克的倒有一个,十分钟之前就走了,结账时,拿着找给他的钱数了半天,生怕我们少给他钱似的。”
陈敬此刻正坐在一辆出租车里,转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出租车内部,车里正放着一首节奏强烈的dj音乐,陈敬摸了摸胸口,感觉心跳在跟着这奇怪的声音打配合,有些很舒服的不适感。出租车在马路上穿梭,陈敬有点儿晕车,闭上眼,硬挺着。司机是个瘦小的汉子,尖嘴猴腮的那种瘦,一双小三角眼不时地偷着打量一下陈敬,心想,这不是个傻子吧?让他上车就上车,上了车也不说话,傻呵呵地四处看,好像没坐过车一样,不过,这样挺好,嘿嘿,来钱了!
开车的正是马五,一个小时前接到那个偶然认识的朋友的电话,听到价钱翻倍,马五立刻来了精神,琢磨了一下,就开着车到附属医院附近转悠,按他的经验,医院门口这地方为了钱闹心的人多,两个月前,他就在另一家医院门口看见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假装过去借火点烟,搭上了话,对方也没啥戒备之心,告诉他自己肝上长了个东西,恶性的,想做手术,手里却没钱,只好准备出院回家等死了,马五一听,正中下怀,按那个朋友告诉他的,跟中年人说有个私人医疗机构正招人试药,专门治肝上的恶性毛病,还给试药的钱,听说数目还不小,如果想去,他就做个好事把他送过去,中年人想了一会儿,一跺脚,下了决心,说:“死马当活马医吧,还有钱挣,去,傻子才不去。”
身边这个,一定也是在医院里住院的,上车的时候,病号服从夹克衫后摆露出来了。刚才,他把车停在附属医院门口马路对面,从车上下来,点着一根儿烟,四处看着,陈敬正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路口处闪烁的警灯,马五从他的衣着打扮神态上,确定他不是本市的人,脚上那双老式的皮鞋,灰突突脏了吧唧,两只眼睛好像不够用似的,到处乱看,马五就招呼了一声:“哥们,想去哪啊?坐车不?”对方似乎不确定马五是在跟他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马五一乐,心想,得了,就他吧,先让他上车再说,伸手打开副驾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敬盯着他深深看了一眼,没说话,直接就上了车,倒把马五弄得一愣。
老钟,瞎子还有大个儿坐在重案一组的办公室里,他们已经知道陈敬从医院跑了,张弛还昏迷着,三人有点急了,想要去医院,但冯局长让他们把心思先放在这个案子上,于是只好耐心等待法医的尸检结果。在河边老钟看见死者那张左右红白分明的阴阳脸时,心里别别直跳,立马招呼瞎子和大个儿过去,两人一看,也是一惊,瞎子说:“不是,那个谁不是在医院躺着呢吗?咋还跑这儿游泳来了?”老钟知道他开玩笑,也不理他,大个儿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死者的脸部,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两边脸上分别蹭了蹭,举到自己眼前看一眼,摇摇头,在法医的防护服上使劲儿抿了抿手指头,又把盖着身子的白布掀开,看了左手看右手,正想要看脚,法医说:“要不你舔舔?不用看了,整个身体半边发红,半边发白。”大个儿抬头对老钟和瞎子说:“这跟那个谁,一个山头的上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