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就遇上精怪,孟然的心情不可谓不郁闷。
却也令他更加深刻的认识了这个世界。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才怪。
谢绝了老汉翻出的零碎的谢恩钱,孟然掸了掸宽大的袖摆,毫无挂惦的重新上路。
无意之举罢了,恩德自然是谈不上的,只是可惜一头好牛……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时代的耕牛,远比人要金贵。
于寻常人家而言,若是拥有一头健壮的耕牛,即便是拿两个儿子来交换也绝不愿意。
这老倌遭遇精怪、失了黄牛,已经是十分不幸。
孟然若是收了这二吊钱,那才是真的有愧“道心”;也不合《太上经》之中,那些仙君人物的“济世准则。”
“谢过道长,谢过道长……”那老倌抹了把眼泪,对着已经远去的道人背影连连拱手作揖。
等抬起头,却见牛车后面的板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子。
老倌眨了眨眼,忽然狡黠的笑了笑,发出与方才完全不同、反而如二八少女一般的清脆声音:
“嘻嘻,这人间可真有意思!”
……
……
孟然又搭上了一辆板车。
好在这一次没有异样发生,约莫半个钟头的路程过后,总算是顺利抵达镇子。
镇子与村子同名,唤作“四方镇”,方圆十几里范围内,囊括着数个大大小小的村庄。
孟然给了那车夫几枚铜钱后,便自顾走在由石板铺就的长街之上。
迎面望去,只见两侧街铺鳞次栉比,来往行人如织,络绎不绝;街头走卒迎头叫卖,脂粉与小食香气萦绕鼻尖。
虽然不及几十里外的千秋城,却也称得上富足安定。
孟然上次来镇上,还是因为张梦龙的丧事,再加上手头拮据,故而也没机会随处走动。
这番再来,倒是看中了许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趁着时辰还早,孟然也就顺道逛了逛。
行不多时,在一间渔具铺前停下,目光在一排排鱼竿前扫过。
青龙观后有一片湖,湖水深幽,目不触底……孟然一开始本以为是片死水并不多在意。
直到某次偶然间,亲眼目睹一条青色的大鲤鱼破开湖面,在空中扑腾两下后重新没入水中。
自此,他心里便惦记上了那片湖……还有那条鱼,当然,绝不是馋人家身子。
“老板,这鱼竿怎么卖?”孟然看向一根葱郁如翠柳的鱼竿,问道。
铺子老板见来人是个清秀小道,满脸笑容的应了一声。
可看到对方所选中的鱼竿,不由“哎呀”了下,满是歉意的对孟然道:
“小道长呀,实在不好意思,这根鱼竿是其他客人定制的,这……”
“无妨。”孟然不在意的摇摇头。
垂钓他是外行,挑选鱼竿也全凭眼缘,不成也不必强求,换一个便是了,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随手挑了一根青竹鱼竿,孟然留下铜板之后,便离开了铺子。
才行了没几步远,忽然听到铺子内响起说话声,孟然回头看去,却见一男子正站在铺子前,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根翠柳一般的鱼竿。
应该便是那定制鱼竿的客人了。
孟然这样想着,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背影,却不禁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自己曾在哪见过此人。
真是怪事。
他平日都生活在观内,接触的无非是那些村里人,若说村中来了外人,他不应该会忘记才对。
许是错觉?
孟然不再多想,直奔镇上的木匠家去了。
四方镇不止一个木匠,但若说手艺最好,最为出名的,当为老李木匠。
其为人热情,也很负责,自家生意向来极好,当初师父张梦龙的棺材,还是这位帮忙打的。
孟然来到李家木匠铺的门前,时值上午,院门却是紧闭,孟然心中疑惑之余,依然上前轻轻叩响院门。
“笃笃——”的两声过后,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此时有行人路过,对着孟然道:
“小道长,可是要找李木匠?”
孟然:“正是。”
那人摇摇头,边走边说:“真是不巧,老李这些天病了,貌似还挺严重,小道长还是改日再来吧。”
病了?
孟然微微讶异,三个月前他还见过李木匠,那时候对方精神头还很是不错,怎么说病就病了?
当初师父去世,处理过诸多杂事之后,观内仅余几吊钱。
若非老李木匠凭着和师父的几分交情,帮忙打了口棺材,他怕是连棺材板都买不起……
“还是去看看为好,或许可以帮忙。”
孟然这般想着,于是再次叩响院门。
好在这次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不多时,院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神色略显憔悴的妇人探出门来,歉意道:
“抱歉啊……我家管事的最近身子抱恙,若是有做木料的活计,还请……”
妇人话说到一半,看着孟然的打扮,微微愣住。
孟然稽首以礼:“贫道来自青龙观,得知李木匠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青龙观……”妇人似是想起来什么,忽然道:“你……你是张梦龙张道长的那名弟子吧!”
孟然微笑点了点头。
妇人顿时喜笑颜开,青龙观的张道长手段奇多,神鬼莫测,号称“活神仙”。
如此人物,弟子怎么会差?最不济也是个“小神仙”吧?
于是妇人赶忙将孟然请入院内,口中还不停的念叨着:“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孟然走进院子,扫了眼繁多冗杂的木工陈设,忽然微微皱眉。
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
随着妇人一路来到卧房,孟然在这里见到了李木匠。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粗糙,四肢骨节粗大,体格健壮。
此时却卧在床上,痛苦的揉搓着肩膀,不时因为疼痛而轻吟一声。
见到孟然出现,木匠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想要起身,但浑身上下的剧烈疼痛,硬是将他按回床上。
此时妇人赶忙上前,替木匠缓解疼痛,同时将事情原委告知与他。
孟然见此情形,内心疑惑顿增,不由开口询问事情起因。
可惜木匠疼的呲牙咧嘴,说话含糊不清,只好妇人代答。
原来,李木匠身体向来很好。
但自从一周前开始,身体的骨节各处就会无缘无故的酸痛,尤其是肩颈二处,仿佛背着无形的千斤重担一样。
不出两天,便彻底站不起来了。
期间也寻过不少大夫,离奇的是,竟都没有搞清楚病因何在;开过药,也没有任何效果,一直持续到现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孟然听完,不由心底微微思量,问道:
“在此之前,李木匠曾做过什么吗?嗯……或者说曾去过哪里?”
妇人闻言,仔细回忆起来:“呃,那时……我记得……”
“胡员外府……”李木匠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胡员外?
孟然微微一怔,看向李木匠。
这事怎么与胡员外扯上关系了?
这时妇人终于想了起来,赶忙道:
“是这样小孟道长,差不多七八天前,胡员外府突然走了水,惨的呦!房子都烧没了,还死了不少下人。
“甚至连五岁的女儿都丢了。
“我家木匠心肠好,就去帮忙,好像自打那天开始,他就……变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