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胡员外……而今经历的三两事,似乎都与此人产生联系,难道只是巧合吗?
孟然拢起宽大坠地的袖袍,边伸手接过卷宗,放在膝前徐徐展开。
映入眼中的第一段话,便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千秋城主之女进京遴选遇刺案。”
单这一句话之中所蕴含的信息量,便足以看出此案的牵扯重大。
孟然虽说没有出过远门、眼界不高,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了解的。
大朔朝有一京十二府,在每个府的范围内,又有若干县城。
卷宗中所提及的“千秋城”,正位于十二府之一的“沧州府”管辖范围。
而“遴选”二字,简单来说就是皇帝选妃,只不过规格更高,也更加有礼统性质,若说以此可以彰显国家的礼仪德正,也豪不夸张。
但也正因如此,卷宗末尾那“遇刺”二字,便显得极为扎眼了。
……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大朔春祀日,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而为了筹备这次祭祀,皇帝下令在全国各地挑选八名符合大朔国德性的女子,征召入宫,参加祭祀。”
这些事情卷宗之上虽然都有详实记载,但毕竟太过于书面,只能作为背景参考。
孟然若是想要深入了解诸般细节,仍是需要春分在旁增补、绘述。
就比如“德性”二字,孟然在卷宗上翻阅之时,便有些懵懵懂懂。
而通过春分的讲述他才得知,原来这所谓“德性”并非指人的品行,而是一个国家的定位、归属……或者说是在社会之中存在的位置。
大朔国尚水,因而属水德,朝廷官服、礼仪祭祀等诸多方面,都崇尚玄色——通俗来说就是黑色。
至于符合“水德”的女子是怎么个筛选法,春分对此也一知半解,毕竟涉及皇家妃嫔,也不敢失口胡言。
“四个月之前,千秋城主的女儿被朝廷选中,应召入宫,参加遴选,随行军士皆都来自朝廷,专门护卫。
“结果行至千秋城外一处灰山之时,突遭山匪挟持,军卫皆死……等千秋城主得到消息、带兵赶到之时,见到的只有满地狼藉以及一具具冰冷尸体,至于千秋城主的女儿,已经用车上的红绫自缢而亡。”
春分说到此处,也是有些伤惋,叹了口气:
“皇帝得知此事,大为震怒,派兵剿灭了千秋城外几乎所有的土匪,除了一些分散村镇的流匪之外,无一幸免,之后则因为此事有损皇家颜面,于是便也到此为止了。”
孟然听罢微微皱眉,总觉得此事哪里有些怪异,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皇家而言,伤面子倒是其次,关键是隐患不小。
往小了说,可以说是地方势力对于皇权的挑衅;若再阴谋一点的话,说不准就会有人用此事作为由头,发动造反。
而对于千秋城主而言,与朝廷之间也相当于筑起一道无形的障壁,心中出现隔阂已成必然。
而且朔朝的城主是有权掌兵的。
若是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难说不会酿成什么祸端。
可……这与胡员外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孟然脑中忽然闪现灵光,对着春分问道:“司天监也断定此事是土匪所为?”
“道长也看出端倪了。”春分点了点头:
“此案涉及皇家,是由大理寺以及司天监共同审查,卷宗之上的结论,乃是大理寺所定义的。
“因为此事影响极坏,皇帝下令就此结案,至于真相则由司天监暗中调查,而我的任务,就是证明此案并非由土匪犯下。
“后来我得知,胡员外府中有一家丁,似乎是因为与山匪勾结而被下入大牢,我本想以此为线索调查,却不料此人早在三个月前便跳江而亡了。
“说起来,此人还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似乎叫做……岳明。”
说到这里,殿外忽然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好似有一把黄豆撒在地上,初时微弱,越往后则越发酣畅;
一把黄豆变成了一筐、一堆……噼里啪啦,砸在地面、屋檐、房顶、还有春分的头顶。
“这……道长?”
春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脸茫然的看向孟然。
此时的孟然则无心理会对方,心思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之中,殿外瓢泼的大雨似乎并不足以扰乱他的思绪,反而更能令他集中精神。
涌江水鬼的身份……应该就是李寡妇的丈夫——岳明了。
当初水鬼身上的衣服,与胡员外府中木鬼的衣服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被水浸泡、另一个被火焰炙烤,一时之间没有联想到一起罢了。
难怪它每晚都要纠缠鲁药师,而不真正伤害他……
是了,鲁药师与李寡妇家临江相望,或许鲁药师是知道一些关于岳明的冤屈的!
岳明才是此案关键才对!
或许不需要胡员外,这桩案子也能破!
孟然心中豁然开朗,走到殿门前,回头对着春分道:
“司天监应该有能与鬼物沟通的法门吧?”
……
……
大雨倾盆,仿佛天河倾泄,涌江江面在夜色之中,氤氲出一层浓浓的水雾。
江岸边,小平房。
李寡妇蹲在窗边,背对着雨疏风骤,替六岁的女儿擦干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与身子。
今天她的豆腐车又坏了,去镇上修理极不方便,她又急着照顾女儿,因而只能忍着嫌恶,到童铁匠那里去修车。
童铁匠这个人很坏,眼睛经常乱瞟,她非常不喜欢,当初因为这个,对方还被他男人打过一顿。
最近她的车子之所以经常坏,也怀疑是铁匠捣的鬼。
今天修车的时候,对方故意拖延时辰,动作也越发轻浮;天色越来越暗了,她心中害怕,连车都顾不上便逃回了家。
结果自然是挨了雨水,六岁的女儿站在门口等娘亲,也被淋湿了。
“娘,你的车呢?”
“坏了,还在修。”李寡妇捏了捏女儿白皙干净的小脸,嗔责道:
“以后不要再门口等娘了,下雨就回屋,好吗?”
女儿摇头:“我不是在等娘,我是在等爹爹,他以前都是这个时间回来的,我有些想他。”
李寡妇手上动作僵住,发梢水渍糊住眼睛,鼻子微微发酸。
她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将女儿放在床上,盖上被子,露出一个笑容出来:
“睡吧,爹爹在梦里等着你,天亮了可就见不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