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见到这清冷女子的第一眼,孟然便心中笃定这是某种妖灵所化的人形。
而听对方称呼花锦鲤为“妹妹”,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虽说他对于妖类并无什么偏见,但两者之间终究有别,因此他也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以何态度看待人族。
想着并无什么大事,于是便也打算言语试探一二,若是可以避免冲突发生那自然极好;如果不行的话他也未必怕了对方。
识海之中“火德敕令”已经温养凝蓄了不知凡几的火德灵气,只需从中抽调一丝出来都足以令寻常妖灵胆寒。
却万万没有料到此处竟是龙宫。
孟然好歹也是读过不少志怪书籍之人,再不济上辈子的“西游记”也看了好几遍了,自然清楚“龙宫”二字所代表的含义。
正是想到此处,孟然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原本是用来应付寻常妖灵的说辞,此刻竟似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这极有可能是一尊真龙啊!
龙这种生物在古代常常代表祥瑞之气,也被看作上天下达的警示;因而每当某地起义、谁谁造反之时,通常都会编造自己在哪里曾见到有龙出现。
甚至还会提前造势,在市井田巷编造谶谣,借孩童之口传唱,从而将这种不义之举变得理所用当。
而对于普通人而言,龙便纯粹是一种精神寄托了。
每当年岁不佳,荒年大旱之际,人们便会祈祷有龙凌空行云布雨,降下甘霖。
因此有不少村镇之中都有供奉江神以及修建龙王庙,香火连绵不断,在某些地方甚至要比城隍的影响力还要大。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说谎的可能性,但是微乎其微。
一方面没有哪个妖灵精怪胆敢谎称自己为龙,这就好比平民百姓不敢冒充皇亲贵胄一样。
冒名顶替所带来的业障与因果,是十倍百倍也偿还不干净的。
另外孟然也的确在其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别样的“尊荣之气”,也与城隍身上都香火神道之气不同,更有别于寻常的妖气阴气。
而是更加类似于“人间帝王”一般,伟岸光正,神鬼辟易的那种浩荡精纯之感。
这是绝对伪装不出来的。
即便如此孟然依旧保持的淡然自若姿态,并未慌乱阵脚。
稍稍定了定神,这才缓缓开口解释前后经过原由,此时不论语气亦或用词都讲究许多,循序渐进条理清晰,挑不出半点毛病。
清冷女子矜持点头,而后起步来到一旁的桌案边示意孟然请坐,旋即自己也坐了下来。
那条名叫应芒的锦鲤摆了摆宽大的尾鳍,似乎很是兴奋的围着桌案转来转去,卷起一层层的细密气泡。
坐下之后孟然才注意到,面前矮桌之上还摆着数个瓷盘以及一只酒壶。
其中令他比较惊异的是,那些瓷盘中的食物似乎并非与江水直接接触,其表面也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气泡将水流隔开。
这样一来即便是菜肴的温度以及口味都不会被水流影响,酒壶也是一样的道理。
“奴家应枣,这位是舍妹应芒,年岁尚幼,还无法化形为人,有些顽劣,道长勿要见怪。”
龙女应枣浅浅一笑,面不改色的圈出一个小水笼,将正在偷吃一只白梨的妹妹囚在里面。
花色锦鲤一只大白额头抵在水笼边,眼巴巴的盯着满桌子美食,急的想要咬自己一口。
孟然见此也是由心的笑了两下,一时之间那种异样的局促之感已经消减了大半,顺手接过应枣送来的酒杯,随之开口询问:
“应龙女,贫道其实是想知道回到岸上的方法,还请告知一二;当然,他日缘逢龙王庙,也定会捐些香火钱。”
无论怎么说对方也算帮了他孟某人一次,更何况自己离开此处还需要靠人家,一些微不足道的表示还是不能吝啬。
而在孟然开口之时,应枣一双浅绿色瞳孔也在一直注视着他,隐隐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傻妹妹做的那些蠢事她自然不会不知,其心底实则也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在其中。
眼前道人体内灵气波动很是微弱,平平无奇好似凡人,然而细细感知之下则可以发现其体内灵力格外精纯,并且尚不止一种灵力属性。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避水珠”的作用只能持续一刻钟而已。
一旦超过这个时间,“避水珠”所形成的气泡便会消散掉。
对方眼下却无半点不适迹象,身体外那层薄薄气泡也依然存在,甚至比起一开始还要更加自然融洽。
她哪里知道,孟然早已通过《太上经》将这招“小避水诀”完全掌握,水下呼吸这种最初级的施展完全是手到擒来之事。
应枣微微心惊的同时,表面不动声色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离开简单,这里是涌江水底,一直向上游便可离开,至于龙王庙……”应枣摇摇头,捋了捋鬓发:
“不怕道长笑话,我父亲本为涌江所属正神,只不过二十多年前出走会友之后便再无音讯,而今我虽然侥幸化形为蛟,却也无权得到朝廷敕封成就江神。”
不是江神?
这一点孟然确实没有料到。
原本见龙宫之中只有此女一人,本以为是涌江之中借人间香火修行的江神所属,原来之是江神之女?
整个四方镇其实都没有龙王庙供奉,因而孟然对此了解不多也实属正常。
不过听应枣所言,涌江江神出走二十多年未归,这不就是说即使有龙王庙在,也早就该荒废了?
孟然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起身拱手准备就此告辞。
他已从老城隍口中得知,涌江其实源自真王墓,分化三道支流连接三生世界。
他不确定龙宫上方连接的是哪方世界,若是重返阴间还好,万一就此回到人间,那……春分少监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道长且慢。”应枣忽然叫住孟然,而后轻轻招了招手。
只见一旁的锦缎帷幔缓缓拉开,从中显露出一张石床,上面正躺着一个人,已经昏睡过去。
孟然目光瞬间凝固住,嘴角则是微微露出笑意。
世事有时就是这般巧妙,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春分少监。
“这位道长应该认识吧?”应枣瞪了一眼正在啃水笼的妹妹,“我这傻妹妹不知从哪将他救了回来,等我发现的时候,这家伙身上所有丹药都被吃干净了。”
“丹药所属不过身外之物,修道之人除却本心不可抛之外,其它都是浮云。”孟然笑了笑,“权当做报答应芒姑娘救命之恩了吧。”
这话由他来说其实并不太合适,颇有几分“慷他人之慨”的意味。
但眼下丹药已经没了,更何况对方还救了你的命,与其可惜司天监的丹药,倒还不如说些好听的呢。
“道长之言甚得我意。”应枣又饮了杯酒,素白脸蛋竟隐隐有些泛红,“对了,有样东西忘记还给道长了。”
说着,掌中凭空多出一个小气泡,顺着水流缓缓推到孟然面前。
那是一粒黄豆大小的金豆。
孟然目光甫一落在上面,脑海之中瞬间闪回到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之中,不由会心一笑。
此时看向龙女应枣的目光之中,倒是多了几分别样心情。
原来早就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