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城某处偏僻山涧,寒月当空,阴风习习。
瘸腿书生左黜撩开月白长衫的下摆,扶着歪到耳朵根的书生帽,将一块又一块黏糊糊的血块堆积在一块光滑巨石上面。
而在石头旁边的草地上则摆着一具骸骨,看样子并非是人,更像是某种动物。
骸骨早已腐朽,死亡迄今的时间跨度想来不会太短。
左黜抬头望了望月光,旋即伸手从怀中取出数面旗子;旗子呈三角状,颜色花花绿绿各不相同,边缘编织有细小缎带,中间缝制有乾、坤、震……等古朴字样。
他掐了个指诀,八面小旗似是有所反应,无风自起,围绕着那堆满血太岁的巨石分列排开,隐隐形成阵法的模样。
做完这些,左黜从怀中依次缓缓取出三盏金杯,淡淡的金色光晕与月光交融,金杯内的缕缕雾气也被染上一层亮色。
兵~
金杯在左黜手中轻碰,发出清脆声响。
“唉!真是苦了我永儿妹子了,五年前被木匠打入井中惨死,而今虽说得到复活之法,却是要以血太岁为媒介成就肉身;五情也只有‘喜’、‘爱’、‘恨’三情,即使可借城主之女的三魂七魄复生,阳寿也不过月余而已……”
左黜说到此处,愤愤的冷哼两声: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青龙观的老道士,而今老道士虽说是已经死了,但那个小道士尚在,今日借着为永儿妹子复生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炮制炮制那小道士,也好为永儿妹子出气!”
正思忖之时,左黜忽然感觉神魂深处狠狠地一绞,仿佛是被人用麻绳狠狠勒住,紧接着有一股几乎难以抗拒的牵引之力将他包裹,似乎是准备将他的神魂从肉身之中抽剥出来!
“啊?”
左黜大吃一惊,心头无比惊骇,当下立即诵念法咒,喝道:“疾!”
一道流光在体表显现,紧接着,那股强硬霸道的拉扯之感缓缓退去,左黜身子一软,只感觉大脑昏昏沉沉好似裂开,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仅剩的那条腿不住的打着哆嗦。
“咋,咋回事?这是谁做法暗算我呢?!”
左黜惊疑不定,缓了缓心神正打算起身,忽然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传遍周身,隐隐约约还有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他赶忙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那条好腿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火腿”了,炽热的火光几乎窜进他的眼睛里。
左黜吓得变回原形,一只灰毛的瘸腿狐狸在原地上蹿下跳,惨叫连连。
这火焰来的蹊跷,燃烧起来更是不讲道理,其中隐隐有着一股震慑他心神的可怕力量,左黜几次三番尝试用法术将其灭掉,却都无法做到,急的他是火烧眉毛。
哗啦啦!
夜幕之中不知从哪倾盆落下一股水流,精准的浇在被火焰包裹的灰毛狐狸身上,火焰遇水顿时变得微弱了几分,而接着紧随而来的一阵清风则是彻底将火焰熄灭。
灰毛狐狸抖了抖湿漉漉的皮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带着恐惧,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望向前方。
“母,母亲?”
话音刚落,一拄拐老妪从山石背后走出,一双眼睛在夜色里尤为闪亮,她一步一步来到左黜面前,挥起拐杖就要抽儿子那条好腿。
“母亲恕罪呀母亲!”灰毛狐狸赶紧缩成一团,扯来大尾巴护住头顶,瑟瑟发抖。
“命你在此布置阵法,你何故去招惹那小道士?你以为你那粗劣的障眼法能骗得了人家?”圣姑姑冷哼道,“若非对方与你距离相隔甚远,如今你怕是已经被人家擒住了!”
“母亲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圣姑姑一步步走到那堆满血太岁的巨石前,八面小旗无风自动。
“自己的事情重要,先将永儿复生再说,只需在一月时间内补全缺少的‘痴’与‘嗔’,永儿就会彻底扭转阴阳,届时哪怕阴司发觉也奈何不得。”
“母亲高明,高明!”灰毛狐狸赶忙点头哈腰,“不过最后那盏金杯还在小道士手里,这可咋办?”
“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圣姑姑叹了口气,“总之先不要招惹他了,以后再说吧,如今司天监忙着寻找白云洞,我们可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这千秋城乱上一乱!”
……
……
一夜无事发生,孟然平静的从床上醒来,倒是也没要求换房什么的,毕竟那东西针对的是自己,与房间无关,更何况吃了自己一记“敕令真火”,那背后之人想必也是不太好受的。
对于自己发明的这道小法术,孟然虽然没亲身实战试验过,但威力定然是可圈可点的,至少要比寻常火法强得多。
例行穿衣洗漱,用新鲜柳条蘸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牙粉刷牙,没有吃早点,孟然两袖飘飘的离开庙外楼,倒是没有被昨夜之事影响心情,显得轻松自在。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若是有谁想检验检验他孟某人的修炼成果,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早已打听好了城主府的位置,孟然一路走一路打量千秋城街头一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虽然一个人走,但也并不无聊,不知不觉就来到城主府的门前。
此时有两名披坚执锐的甲士守门,见孟然在门前驻足,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问:“此为千秋城城主府,你来此何事?”
孟然也没多说什么,从袖中取出那封老城隍留给他的信,交给对方。
那位甲士看完,神色庄重了许多,对孟然说道:“道长还请稍候,容在下前去通禀一声!”
说着与另一位甲士完成交接,旋即跑步进了城主府内。
孟然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等候,此时忽然见前方街面走来两人——
左手边那位眉目英朗着红色袍服,右边那位则体型魁梧,留着虬髯长须,单说气质确实是鹤立鸡群,尤为出众的。
“嗬嗬……还真是巧啊!”
“道长,昨日一别,竟又在此相见。”
“陆兄、宋兄。”孟然笑着稽首见礼。
他其实也是挺惊喜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文武两位判官,且二人都以寻常面目示人,也未穿戴阴司官袍,孟然也就没点出二人判官身份。
“二位这是要去何处?”
宋判回答道:“徐家今日大摆宴席,我们二人今日恰巧休沐,于是便准备过去看看。”
说到这,宋判又补充一句:“徐家几乎每年都会拨钱修缮城隍庙,如今去捧捧场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旁的陆判无情拆穿:“徐家有千秋城最大的酒庄,其中又以‘千杯醉’尤为有名,只可惜有价无市,百两难求,宋兄想尝尝滋味也属正常,用不着不好意思,哈哈!”
“城东的东山猎场也是远近闻名,陆兄曾为将军,怕是多年未曾碰过马缰了吧?难道就不手痒?”
……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孟然也是觉得好笑,怕是任谁都想象不到,堂堂阴司文武判官会在大街上如孩童般斗嘴吧?
“道长,要不要一起去?”陆判对孟然邀请道。
“贫道自然是愿意去凑凑热闹的,不过二位怕是要在此等上一会了,不碍事吧?”孟然笑道,他倒也想去看看痴儿在“新家”生活的如何。
“无碍无碍,徐家宴席巳时才开始,时候还早呢!”
而与此同时,方才那位前去通禀的甲士也已返回,对着孟然拱手道:“道长,城主大人有请。”
孟然微微点头,旋即跟随前来接引的书吏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作为千秋城的管理中枢所在,城主府修建的确实气派,高墙大院、花园廊道、清池竹林……一朵朵杏花已经挂上墙头,几只花花绿绿的鸟儿在门庭前打转儿。
一路来到城主日常办公的书房,门内关,孟然走了进去,第一眼便见到了坐在桌前的魁梧男人。
剑眉入鬓,面庞坚毅,一双虎目极有威慑力。
便是千秋城城主楚岳了。
“道长请。”楚岳起身请孟然坐下,旋即命人看茶。
方才书吏已经将孟然来意都与楚岳说了,也看过城隍亲笔的信件,于是便也没太多废话,当即就应允了孟然的请封。
“道长,为外族请封非同小可,但既然有城隍大人出面,本官便也同意给予龙女封正,只是朝廷那边也需要再次核对,封正下达的具体时日还要过一阵子。”
“大约需要多久?”
“短则半月,长也不会超过一月,毕竟朝廷对于山水神灵还是比较重视的,哈哈!”
“如此那就谢过城主大人了。”
事已办妥,孟然也就没有多做停留,毕竟人家文武判官还在外面等他呢,于是稍稍应付两句便也退了出来。
书房内,楚岳站在窗边俯瞰下方愈发模糊的道袍身影,对着身后书吏说道:“传本官令,撤走东山猎场的守军。”
……
……
城东的东山猎场早年曾是皇家专属猎场,大朔朝历代皇帝为了铭记当初太祖皇帝的英武事迹,几乎每年春祀前都会特意来此狩猎。
不过由于这些年来朝局风云变化,当今大朔皇室已然遗忘了这片猎场,久而久之便归由千秋城所管辖。
此时头顶书生帽的瘸腿书生一蹦一跳的躲在一棵树后,发现的确无人驻守之后,这才伸手招呼道:
“永儿妹子,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