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体悟着冥冥之中的气机变化,忽然感觉有一股异样的波动产生,此时他停住脚步法眼张大,视线凝望半空,漆黑夜色之中除了月光之外更是有常人所见不到的诡异气象。
死气、邪气、妖气互相交融,如同是一张破烂不堪的渔网纠缠在一起,可若是再仔细辨别,亦可发现有一股颇为微弱的纯善之意,便如被困缚渔网之中的小鱼,试图挣扎而出。
与此同时,吵吵嚷嚷的人声也越发清晰起来,孟然转头看向周遭不断潮涌而出的慌乱家丁,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端,遂收起法眼,索性直接随着人流一起过去,料也不会有人发觉自己——他对自己越发熟练的障眼法还是挺有信心的。
跟随人流不断向前,孟然隐约可见前方灯火明显更加明亮,一团橘红色泼洒在地面上,前方已经围满了人,看来的确是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那种诡异气机也越发明显起来,但奇怪的是一开始极为浓郁的死气反而是消失了。
孟然刚想过去一探究竟,忽然间发觉另一侧似乎多出几个人影,他下意识望了过去,却见是几名阴差以及勾魂使者。
其中还站着一位孟然并不认识的判官。
城隍阴司可以理解为阴间的一个“小朝廷”,各司属官各司其职,眼前这位判官孟然依稀记得在城隍庙见过对方的泥像,如今回忆起来再联合眼下情景,应该就是专门负责指引亡魂归阴的“事到司”属官了。
此时对方也注意到了人群之中的孟然,神情有些古怪,一旁的一位勾魂使者也诧异道:“这凡人为何频频看向这边?”
“大概只是五感比较敏锐吧,不必理会,先处理眼前之事。”
“是!”
“领命!”
……
几位阴差连带着手持锁链的勾魂使者进入人群之中,而那位事到司属官又朝着孟然那边望了望,却见方才站在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果然只是个凡人。”
事到司属官微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心有余悸,等反应过来之时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诧异;方才与其对视的刹那,他心底竟没来由的生出退避之意,但偏偏对方体表无分毫灵力波动,他担任阴司属官数十载,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凡人产生如此情绪。
正回味着方才诸般细节,忽然听到一旁有声音响起。
“贫道青龙观孟然,见过事到司大人。”
孟然声音既不浑厚也不单薄,而是正好介于二者之间的那种中正有力,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踏实可靠,值得人信赖结交。
但落在这位阴司属官耳中却只剩忌惮。
面前这人是如何躲过他的眼线来到身边的?还是说对方的法力已经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千秋城何时出了这样的人了?城隍大人也没与他提起过啊?
孟然自然看出了事到司属官的心理变化,为了不闹出误会,赶紧从袖中取出城隍赠与他的阴司木牌,双手呈递与对方。
事到司属官微微一怔,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其表情变化清楚的被孟然看在眼里,心想老城隍送给他这东西貌似不一般啊。
少顷,事到司属官终于反应过来,满怀歉意的将小木牌重新交还给孟然,拱手施礼道:“下官事到司属官徐子服,见过道长!方才有不敬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方才那小木牌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却蕴含了一丝城隍神力,对于阴司属官而言有着来自本源的压制,城隍大人能将此物赠与对方,足见此人不凡。
阴司各属官与文武判官大体属于同一阶级,但所管辖事务有明显不同,前者大多留守地府阴司处置亡魂事务,后者则更多的是伴随老城隍身侧,与阳间牵扯也会更深一些。
孟然虽说与老城隍交情不错,与文武两位判官也算是友人,但这位事到司属官确实不清楚还有这么一位人存在。
孟然稽首还礼,随即问道:“事到司大人是徐家人?”
“下官正是徐家祖辈中人,因生前广结善缘,为人正直诚恳,阳寿耗尽之后被任职为事到司属官,距今已经有七十七载了,方才因感知到徐家将要有人离世,特来拘引魂魄。”
二人说话之时,一名阴差前来禀告:“大人,那人并未离世,魂魄仍旧完好存于躯壳之中。”
“嗯?当真?”徐属官看了眼孟然,“道长请。”
“事到司大人客气。”
一人一鬼毫无阻碍的穿过人群来到那处空地,只见地面上正坐着一位高壮男子,模样确实是孟然印象之中的痴儿,然而细瞧其神色与气质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俨然变了一个人的样子。
一旁的徐属官也是面露诧异,方才确实感觉到有人阳寿已尽,这才出动勾魂使者前来,按理来说不该出错才是。
身为事到司属官,他倒不是没遇见过死后诈尸的,类似那种一般都会选择当场镇压,但眼下境况显然并非如此,至于借尸还魂……这种事过于匪夷所思,他迄今尚未遇到过。
孟然一双法眼张大,《神道记》之中所记录的观气之法运转到极致。
只见一开始所观瞧到的那股阴沉死气已经散尽,原本类似于“痴痴傻傻”的蒙蔽意象也已经微弱许多,肉身与魂体相融的并不稳定,因此目下对方正表露出一种迷茫之感;
隐隐约约还有香火之气从对方身上流露而出,不同于城隍或者土地之流依靠万民供奉,而是一种多年人为修持的香火之气,依稀给人圣洁无垢的纯粹之意……
如此复杂的气象,孟然自修炼神道术法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不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痴儿”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他了。
“大人,眼下该当如何?”有阴差低声问询。
此时事到司属官徐子服显然也看出不同寻常,虽然未必有孟然所看的细致,但也足以明白眼下情境不是他可以决断的了。
“道长有何看法?”
孟然沉吟少顷,说道:“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与此有所关联。”
徐子服赶忙伸手虚引:“我们去城隍庙说,道长请!”
楼阁上方,一模样娇柔年纪不过二八的少女缓缓起身,目光投向孟然等人离开的方向,旋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盏金杯,其中有淡淡雾气萦绕。
少女微微蹙眉,暗道了声“奇怪”,旋即轻轻一跃。
下方孟然似是有所察觉,下意识回头望去,隐约只能看到一抹黑影在眼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