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耶夫离开后,阿努比斯终于现出了真身——和传说的不一样,古埃及神话中司掌阴阳的山犬神其实模样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巨大的头饰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罢了。
“外来人,说说你的真正来意吧。”
“是,仁慈公正的阿努比斯殿下。”强按捺住胸中澎湃的心潮,穆深吸了口气道,“今日冒昧的造访,我其实是想请您复活13个含冤而逝的人……”
“他们确实是死了吗?”
“是的,”穆低下头哽咽地说道,“他们全都死不瞑目。”
“那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什么?怎么会呢……您难道不是主宰冥界的死神吗?”
“死神只能给人间带来死,而不是你所希翼的生。何况天生万物原本就有归于沉寂的终点,正如火将焚尽,花会凋零;就算亡者真能再生,到头来还是要再次踏上死亡的征程。既如此,你又何必执着呢?”
“可……”穆嘴角颤了颤,鼓起勇气继续道,“可我听闻,殿下您在数千年前曾与伊西丝、马特两位女神一起,合力复活了贵邦的先代神王奥西里斯,这总不会是谣传吧?还有蝎子王的地狱军团、塔特法老的百死余生,难不成这些也全都是凭空捏造的吗?”
在埃及的民间传说里,蝎子王本是凡人,只因在一次战斗中败北,服毒自尽后不久,竟和所有战死的兵将一同复生成为了怪物,从此所向无敌;塔特是古埃及第六王朝的开国法老,一生据说经历过99次必死劫,却又99次活过来,直至寿终正寝——而他们,至少后人相信,都曾向死神出卖过灵魂。
“事情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阿努比斯沉吟道。
“您没说错,也许让死者重新获得生命确实违背了天道,可只要能换回那13条性命,我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即便……永世不得超生,望殿下成全!”说着,穆双膝“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是真帮不了你,外来人。”山犬神平静解释道,“当年先王复位,魂体却由此被禁锢在了冥界,千秋万载与亡灵为伍,这恐怕不是你所期盼的结局吧?至于那几个可怜的人类,他们自从地狱归来,要么成了木乃伊,形如枯槁;要么变成为怪兽,丧心病狂,如此更加有违你的初衷。所以,外来人,听我一句忠告吧,逆天行事终究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到头来不是虽生犹死,就是生不如死。”
“可有人偏偏成功过啊!”穆争辩道,心头仍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五年前,在通往极乐净土的叹息墙边,我也曾亲身经历过死亡,现如今不也是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吗?”
“那你索性就再去求那位高明罢,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殿下……”穆有些后悔刚刚的慌不择言,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
“我实话对你说吧,外来人,”阿努比斯无奈地叹口气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清楚,你是希腊的女战神曾经倚重的下属——她自从击败你们爱琴神系的冥王哈迪斯的那刻开始,三界中便再无能与之相抗者;你想一想看,我何苦要不识趣,去救活她自己都不肯救活的人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殿下您的指点。”话说到这份上,穆终于不再奢求,支起沉重的身子缓缓走出神坛。
再次与同伴会面时,俄罗斯人刚刚开启留给自己的第二瓶酒——在他脚边,另有四个空瓶整齐排列在飘扬着醇香的沙地上,前边各有一张俄罗斯军人的半身彩照,三男一女,以及那束康乃馨。
“我的事情办完了,随时可以离开。”
“行,”加布里耶夫点点头,拾起照片,用一种近乎失落的声音喃喃自言自语说道,“那么再见了,同志们……我会再回来看你们的。”忽然间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怎么了菜鸟?”
“你也有弟兄曾经战死在这儿是吗?”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那你既然来了,刚才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面求阿努比斯呢?”
“丘吉尔曾对张伯伦说:‘在屈辱和斗争中你选择了屈辱,可到头来还是要面临斗争,反正下场没有分别,我何必要多此一举?”俄罗斯人饮了口伏特加道。
“是吗,如此说来,你早就预料到我会失败了?”穆惨然一笑,“为什么!为什么你事先没告诉我?”
“你觉得你之前听得进劝么?”加布里耶夫反问道,“况且有些道理,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会牢牢地被记住。”
“什么道理?”
“就像《国际歌》里唱的那样,”淡淡看了他一眼,俄罗斯人庄重地回答,“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捍卫属于我们的幸福,一切只有靠自己。”
“是么……”穆茫然地低下头,半晌才又道,“你接下来……有没有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汇报工作。你如果想见赛纳钍斯先生,他此刻正在意大利。”
大萨索峰位于罗马以南约160公里,亚平宁半岛中央的山脉上,平均海拔1800米,一年之中有八个月都覆盖在茫茫的白雪下;其间有座著名的旅店,1943年9月12日,纳粹德国的特种部队曾对这里实施突袭,奇迹般地解救出被软禁的意大利法西斯元凶墨索里尼,在当时几乎震惊了整个世界。
“抛开意识形态的成见,你不得不承认,那次行动堪称完美。”许多年后,慕名而来的美陆军五星上将布莱德利曾这样说道。
沿着昔日德国人的足迹,无情的风仅用了半盏茶工夫,就把夜幕下的最后一缕残阳给驱散殆尽;长路漫漫,求索者似乎永远都只能徘徊在原地,欲罢不能。
“幸好那家宾馆还亮着点儿光。”——虽然远远望去仍十分渺茫。
“到了吗?”与之相伴的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喜悦,反倒颇有些埋怨,“这条路可真不是人走的。”
“所以才能够避开对手的注意力嘛。”
虽说有朋自远方来,伫立在山中的这座唯一避风港此刻却并未显露出应尽的友善——容不得客人走近主楼,早有数名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拦在了门口:
“站住!先生们不好意思,今晚这儿被人给包了。除非手中有邀请函,否则二位还是另寻别处歇息吧。”
“违法科研而已,至于这么紧张吗?”某君微微皱起眉头,一指身边的同伴,“听着伙计,这位穆先生来自遥远的东方,他掌握着那个诚户财团的许多重要内幕——这点我们已经跟康斯坦丁医生打过招呼了,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
“康斯坦丁医生还在开会,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对方显然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迟疑了片刻又嘴硬道,“所以先生们,由于无法确定身份,照规矩,我暂时还不能让二位进这扇门……”
“你打算把我们留在外面喝西北风么?”穆冷冷地问道,数日前的挫折可以说已让他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仅仅一个眼神,就将面前这些体格不输金牛座亚尔迪的壮汉给吓了个够呛。
“要我说,其实等会儿也无所谓,反正咱们又不赶时间。”俄国人倒是显得很大度,一手从背包里掏出心爱的伏特加,一手拍了拍穆的肩膀,“我敢打赌,那小子肯定是新来的——不想喝一杯么?”
“行……”也许内心深处早盼着能有机会好好发泄一通,穆接过酒瓶,不假思索地仰头就是一番痛饮。
“我说你攸着点儿行不行?要知道,这东西好歹也是当年咱snake小队的庆功酒,若不加品味就囫囵下咽,那未免也太可惜了不是?”
“snake小队……”穆愣了愣,猛然间抬起头无比警觉地问道,“少校先生,你昔日的那些战友,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的……优秀?”真见鬼!原本早该产生的疑虑,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难道是自己陷入了失败的阴影,至今都还没振作起来吗?
“不瞒你说,其实早在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纳粹就已经拥有了一支由所谓‘异能人士’组成的团队,五大国充其量也只是步其后尘而已……”
“先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五大国……”
“感到意外是么?”加布里耶夫笑了笑,“不过仔细想想看,当年德军突击队仅凭着区区十二号人,在背负了三十多公斤辎重,徒步穿越你那条‘不是人走’的道路后,还能迅速投入战斗,并且将守军的一个加强营死死压住,直至带着那个累赘墨索里尼撤离战场——你觉得这些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么?”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不明白……”穆犹豫地看了看同伴道,“既然是军队中的精英,那政府怎么会容忍你们在退役后一个个都跑到国外的公司里面任职呢?”
俄罗斯人沉默了,原本已送到嘴边的香醇在经过短暂的滞留后又缓缓落下,两行如炬的瞳光倒映在酒色中,和往常相比,似乎还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当我没问好了,抱歉……”
“没什么,此事说来话长,如果你真有兴趣的话。”耸了耸肩,加布里耶夫淡淡回答,“那是1994年的3月,俄罗斯的寒冬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长、更冷;记得当日在乌拉尔,与世隔绝的我们在‘8·19’过去了两年后终于被告知:苏联已不存在了,所以‘红军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不久,按照资本主义当局的复员令,我回到了老家列宁格勒——也就是今天的圣彼得堡,和亲朋好友十几号人一同挤在冬冷夏热的铁皮屋里,艰难地忍受着那段通货膨胀无休止的日子……直到有天,安置退伍军人的临时社区连暖气也停了,全屋子人只得轮流抱着电视机取暖,同时听总统在怀里向国人许诺一个温暖的冬天。邻家舒斯米京老爹四岁的小孙女哭着喊冷,喊饿,老人默默看着她,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他珍藏多年的勋章,在我的搀扶下来到了附近的自由市场……当时,有个美国佬看上了勋章,但只肯出40美元,他说红旗勋章和红星勋章都不值钱,但如果有赫梅尼茨基勋章,他就肯出100美元,纳希莫夫勋章值150;卓越勋章200;最值钱的胜利勋章咱当然不可能有——那只授予元帅……我们没有听完那家伙的喋喋不休便一声不响走开了,迎着风雪默默迈向无边的黑夜。后来老人走不动了,无力地坐在十月革命纪念碑旁,让我先回家去。第二天人们发现他冻死在那里,一只手伸在怀中,牢牢握着那枚他用鲜血换回来的勋章,眼睁睁看着这个六十年前他从德国法西斯的坦克群下拯救的城市……”
(这一段向大刘的《全频带阻塞干扰》致敬)
少校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不过穆并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听他继续说道:
“同样的悲剧在首都莫斯科也上演过,那天恰好是俄国旧历的新年,穷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在飘扬的苏联国旗和国歌声中浩浩荡荡地走到红场中央的阅兵台。政府随即出动了宪兵,还试图用暴力强行驱散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只是当时,我刚好有几位弟兄在场,他们忍无可忍,出手直接就废掉了整支宪兵队,但终究没让冲突升级;直到最后也只是向着列宁和斯大林的雕像无助地高喊:‘老爷子,救救俄罗斯吧!’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宾馆楼顶的月台上隐约传来一阵琴声,清灵地,仿佛不带半分尘息;却又如兑入黑咖啡的方糖,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天籁并不能掩饰其中的苦味。
“再后来,原来团里一个叫尼古拉·捷瓦什宁·伊万诺维奇的上尉找到我,说他揽到一份好差事,不过单枪匹马做不来,所以想找几个原来特工城里出来的兄弟合伙,事情一旦做成了,报酬将高达几百万美金,而且绝不会损害俄罗斯的利益。我们于是都心动了,过去snake小队总共六个人,就这样轻易地踏入了人家精心布置的陷阱里:先是被骗进木乃伊坟场,跟你所见过的那些怪物玩儿命厮杀,后来好不容易才逃出地面,没想到又遭到了美军x部队的伏击。四个同志当场就牺牲了,我和雪琳娜,还有那个内鬼一起艰难突出重围,最后逃到了一处利比亚人的军营里。几天过后,就在我以为危险已经结束的时候,尼古拉终于凶相毕露了:睡梦中就听见雪琳娜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便有什么东西猛地刺进了我的胸膛。醒来后一切的一切都完了,不仅仅是雪琳娜,还有那一整座军营的利比亚官兵——那小子原本就有个外号叫‘冷血伊万’,哼,果然是人如其名!”
“他们当中哪个是raiden?”穆轻轻问道。
“你自己看吧?”加布里耶夫苦笑着撇出一张照片,其中倒真有张面孔,玲珑剔透地酷似某人,只不过……
“难道是……她?”几道黑线迅速浮现在穆的脸前。
“也许是后来打听到我还活着,不久道上就流传开:是我卖友求荣,勾结美国人害死了大家。”佯装什么也没听见,俄罗斯人咽了口酒道,“可怜那时的我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有家不敢归,整整半年多的时间只能靠拾荒来勉强维持生计——所幸,我在最落魄的日子里遇上了赛纳钍斯先生。”
“是吗?那他是怎么发现你……是人才的?”穆顺手将照片抛回给它原来的主人,却没想后者居然没接住。
“这我倒还真没问过。”加布里耶夫也有些纳闷,今儿个貌似喝得也不多啊?忽然间就听“咣当”数响,附近的黑衣大汉们早一个个应声栽倒在地,就像挨了黑枪似的。
“小心敌情!”穆低声提醒,同时暗暗提升起小宇宙,却不料浑身上下竟似中了蒙汗药一般,全然使不上劲。深深地吸了口气,穆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没错,一定是那琴声!细细想来,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干扰到自己的心率节奏——能够做到这点,据他所知,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
“是天琴座的奥露菲吗?既然都已经来了,为什么不敢现身呢?”
“穆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呵,”一缕银光应声而出,天琴座战士在掠过楼前的雪松枝时轻轻一抹,这才稳如闲庭信步般落在地上,“记得就在几天前,女神派三位黄金圣斗士都请您不动,在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请您见谅。”说着微微一颔首,算是先礼后兵。
好家伙,穆暗暗叫苦,如此高难度的华丽登场,琴声竟然听不出有任何的失形!硬来怕是无望了,他心一横:“你也怀疑我是出卖昔日手足兄弟的叛徒是吗,奥露菲?”
“我不相信,可问题是除了女神,几乎所有人全都认定你,至少是那次阴谋背后的帮凶。”天琴座战士回答道,“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回去解释啊。记得那日临行前,女神曾特意向我提到一句古希腊名谚:正义之神被蒙蔽了双眼,但她明察秋毫!”
“别听他的,菜鸟!”加布里耶夫吃力地从腰间拔出一支usp特种手枪,7.62毫米的口径下,红色激光瞄准线已明白无误地指向了对手跳动的琴弦,“想在我们的地盘抓人,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天琴座的小夜曲能有效压制住人体小宇宙的升涨,但对于完全由合金钢构成的现代枪械却显然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当然,凭奥露菲不亚于黄金的超强实力,要避开那几发子弹简直轻而易举,可那势必会导致声学上的多普勒频移;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放过这也许是唯一的反击机会,穆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