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势同生死的关键时刻,俄罗斯人不知脑子里是咋想的,居然毫无理由地垂手去摘衣兜里的消音管!趁着他这么一耽搁,奥露菲左脚猛踢出块石子击落手枪,双手仍拨弄着琴弦冷冷讥道:
“我自己有多少能耐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们这些自称唯物主义者的家伙,三番五次跟圣域作对。难道亡国之痛还不够引以为戒吗?人啊,理应对神心存敬畏!”
至于曾经的白羊座战友,奥露菲倒是仍保持着他那份独有的诚挚,“穆先生……”
“什么都不必说了,奥露菲,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回圣域的。你如果还顾念昔日的情谊,就请代我问候女神,顺便告诉她一句:问心无愧的人,血不会白流,终有一天,他们还会重新站起来。到时候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既然穆先生心意已决,而在下又不愿辜负女神的重托,那就只有得罪了。”轻轻用食指拨开g弦,白银中的第一强者带着歉意吟诵道,“朦胧的夜,飘荡着无尽的美妙音符,萦绕在灵魂深处不息的绝响,指引着通往天国之路的救赎;无论你是否愿意,请随我一同迎接这尘世间最绚丽的诗篇——弦乐之花!”
这大概就是那首传说令冥王都为之沉醉的天籁吧,穆顿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也难怪,天琴座的最高奥义从理论上讲是无从抵御的,除非碰上的是像天猛星达拉曼提斯那样千年都难得一遇的乐盲……怪了!穆忽然想到,大敌当前,脑海里居然还能冒出这古怪念头,难道是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惊险奇遇让自己对危险已经产生疲劳了吗?
所幸历史还真就如他期盼的那样重演了:就在奥路菲话音落下、乐曲奏响后的没多久,身后宾馆一楼的大厅里居然也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小提琴声。穆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蓦地发现这段绝对堪称高难度的独奏居然……还是出自一位旧识之手——正是那位不久前在维也纳有过一面之缘的奥地利少女;在她身后,某大总裁一如既往地面带着笑意,也许仅仅只是出于礼貌,他冲着客人们招招手,随即便又悠哉游哉地继续跟一旁俩穿白大褂的男子神侃,完全无视那几道从户外射过来的惊愕目光。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最为郁闷的莫过于奥露菲本人——这算什么啊?多年来苦练的绝学竟完全丧失了效力!当然,考虑到弦乐之花的功效需要积累一段时间才能发挥,这点人神魔妖概莫能外,那么人家刚刚如果在会议室里采用了什么高科技的隔音措施,没有被催眠倒也貌似合情合理。想到这些,天琴座战士才略微宽心,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他好言劝道:
“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再拉了好吗?我们圣域自己的私事,旁人还是尽量少沾惹的好。”
“我……我偏不要!”女郎似乎正在气头上,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两眼通红还蛮不讲理地颤声道,“就算真的要停,那也应该是你才对!什么叫‘灵魂深处不息的绝响’,什么叫‘尘世间最绚丽的诗篇’?分明连最基础的十二平均律都一无所知,居然还敢妄谈音乐!这种明明是菜鸟却还要装行家的无耻行为,就算巴赫本人可以原谅,我席露菲尔也绝不原谅!”
“那丫头向来都这样,习惯了就好。”穆的身旁,加布里耶夫一副局外人地无奈解释说。
“是吗……请问你菜鸟到底是什么意思?”
“认真听曲,拜托。知道她拉的是啥玩意儿么?”俄罗斯人顾左右而言它道。
穆谦逊地摇摇头,多年不问世事的他在音乐这方面的见识,坦率地说,甚至还不如一根筋的艾欧里亚;然而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如果说天琴座的小夜曲好似那波光无限旖旎的西湖,美妙地让你如痴如醉,那少女的独奏就仿佛怒涛狂浪汹涌的大海,壮烈地令人慷慨激昂;又或者,用一个更不恰当的比喻,前者如同一剂精神鸦片,用的是安乐,缓缓侵蚀着敌人的斗志,那后者更像是一针兴奋剂,靠的是痛苦,无情地在唤醒听众的反抗热血。
显然没想过半路里会杀出这么一位程咬金来,而且还不明不白挨了顿骂,短短半盏茶工夫,奥露菲的脸色已大不好看,若不是凭借着顽强的定力,好几次他都险些被对方那近乎疯狂的情绪所感染。造成如此被动局面,细细想来,其实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自己手中的天魔琴!
虽然不是毕业于科班,但自学成才的奥露菲其实非常清楚,所谓“十二平均律”,指的是现代乐律学上最常用的一种调音体系:其精华在于通过严格的数学计算,将首位频率相差二倍的音程按等比平均分为六份,其比例中间项称为“全音”,再用同样方法将任意相邻两个“全音”作几何平均,由此又得到六个“半音”;取其中之一与六个全音相搭配,由此便形成一个完整的“八度”;该法则在西方最早由德国大音乐家的巴赫所创,从小c到降b一应适用,差别仅仅在于对不同半音的选择而已。
可问题在于:天琴座的白银圣衣,尤其是那把天魔琴作为古希腊荷马时代的产物,它的每一根弦都严格对应着一个完整音阶中的六个全音,史称“六弦琴”——由于缺少半音充当和声,这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旧古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弹出小提琴那般更广阔的意境来。趁局势尚未进一步恶化,奥露菲当机立断,右食指看似不经意地在琴身扶栏雕纹处轻轻一带,霎时间,六根龙筋制成的丝弦竟像获得了生命似的,其中之一直接扑向了对面小姑娘几乎不设防的前胸!
“奥露菲,你~~”穆不敢相信:堂堂白银圣斗士中的最强者,居然能够狠心对一个少女下如此重手——无奈咽喉处的突然间一紧,却是被另一根弦丝所制,只能硬生生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梗在肚子里。俄罗斯人的境遇跟自己一样。而剩下的三根弦——穆透过前方一辆豪车的后视镜惊愕地看见,它已然像只利箭一样地穿过大卫·塞纳钍斯先生的身体,击碎了殿厅中央的巨型大理石屏风。
“见鬼~~”这也许是头一次,俄罗斯人看上去有些慌乱起来。
“没事,米哈伊尔。”听语气,总裁似乎依旧安然无恙道,“可惜,肖邦第12号作品《革命》的高潮部分听不到了。不过马上会有另一场暴风雨,大家千万要小心……”
老板没事,于是众人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转移到了不远处的那奥地利少女——后者仿佛是让刚刚的袭击给吓懵了,上身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先前那忘我的奏乐姿势,尽管手中的红枫木提琴已被平平切成了两半,近乎扭曲的红唇在不停抽搐着,晶莹的泪花在眸子里打滚,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肩头已是鲜血淋漓——
奥露菲一时也傻了眼,原本只是想废掉对方手中的乐器,好令其知难而退,并没有打算要伤人性命的。可谁能料到,这位几乎让自己认栽的少女在临敌对阵之时,居然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出于好心,天琴座的圣斗士轻问了句:“这位小姐,您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那少女早处在崩溃边缘的脆弱神经再也无法坚持住,随着一阵夸张到极点“呜哇”声,大萨索山巍峨的顶峰骤地爆发起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宇宙狂澜——就像塞纳钍斯先生说的那样:顷刻间,四周方圆数十米已如飓风过后满目疮痍;各种车辆报警声此起彼伏叫响不停,这种情形……
“看来我是多虑了,”狼狈却仍不失优雅地支起身,当奥露菲再次将手搭上竖琴时,很不幸地,他触摸到的六根全都是断弦——虽说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是自己不对,可……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吧?不过郁闷归郁闷,天琴座战士心里清楚,此刻自己就好比是一只被拔掉爪牙的猛虎,继续斗下去,结局,只能是束手就擒。
“别跑胆小鬼!”仿佛是洞悉了他这念头,总裁身边的白衣人甲义愤填膺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遥控器,骤然间,楼外的停车场上空便有几道蓝色电弧接连劈中奥露菲。就听这人歇斯底里大叫道,“把人家小姑娘欺负够了就想闪?我呸!五万伏高压,不想再挨一次就给本科学家乖乖趴下!”
“可怜的家伙,”恻阴阴地戴好医用橡胶手套,白衣人乙几步上前,一针狠狠扎进奥露菲的颈大动脉,两秒钟后才扭过头,任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地慢慢道,“老规矩博士,盔甲归你人归我。希望将来诺贝尔奖史册上能同时留下咱俩的名字。”说完回过头又看了看某位尚在嚎啕大哭的少女,“我说大小姐你闹够了没?那个小子已经受到了教训ok?”
“呜呜呜……光教训他有什么用!我……我师兄送我的小提琴坏了……我不管嘛!我要他赔!哇~~”
俄罗斯人低声嘀咕了句:“一把琴就要死要活的,人家让你连废了二十多辆法拉利,这笔帐又该找谁说理去?”
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小姑娘在原地呆了几秒钟后突然软软瘫坐在地上:“不是吧!这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琴都没了还要赔车,我……我不活了还不行吗?我不活了!呜呜呜……”
“所以,您要努力争取早日成为明星赚大钱啊,”轻轻咳嗽一声,同时也责备地瞪了俄罗斯人一眼,赛纳钍斯先生出面解围道,“放心吧,这位穆先生是修理的行家,把琴交给他,我敢保证用不了三天,您的心尖子宝贝又能跟新的一样。”总裁冲穆眨了眨眼睛,“好了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米兰妮·席露菲尔小姐已经正式与我们集团签约了,以后大家都是同事。”
“您真的可以修好它吗?”少女惊喜止住泪问道。
“这个……我尽力吧……”毕竟这修的不是圣衣,穆回答着不免还有些犹豫;可再一瞧那位满脸期期艾艾的单纯样子,自己实在没法拒绝。无奈之下,他只得在点头的同时向俄国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行的兄弟,用不着这么谦虚。”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加布里耶夫嘿嘿一笑,凑到穆耳边小声建议,“放心好了,这丫头脑袋瓜子不怎么灵光,过两天随便买把新的糊弄她一下就行了——不过,先生,您刚刚不是被……打中了吗?怎么……”
“连你都给骗了,看来咱们的全息投影技术很成功哦。差点忘了,”赛纳钍斯先生微笑着扭头望向白衣人甲,“这位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海德堡大学量子物理学与高分子化学专业的双料博士,大科学家亚巴顿先生。前段时间,他也去了埃及。”
穆听到这里心蓦地一动:“亚巴顿博士,您记不记得一个叫小路的……”
“stop!”某科学家义正严辞地挥手打断他道,“小子,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虽然咱们是初次见面,但身为一名具有良好职业道德的大学教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像那种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混子,本科学家绝对、绝对、绝对不认识!”
这也叫不认识么?穆不由地一阵狂汗。
“您别生气博士。”莱茵沃特总裁干笑着开始介绍白衣人乙,“这位是希尔维奥·康斯坦丁医生,欧洲最著名的外科专家,也是我们公司在意大利最重要的生意伙伴——说来还真是抱歉,刚见面就害您损失了上百万,在下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老朋友说这些干嘛?赛纳钍斯先生,您肯赏光,敝人已是倍感荣幸了,”淡淡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奥露菲,医生冷笑,“况且有些东西的价值远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我今晚其实并没有吃亏。来人!”
“请等一等,”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奥露菲……”
“有什么问题到我的办公室再谈好吗?”礼貌地轻抬了抬“贵手”,赛纳钍斯先生建议道,“另外,米哈伊尔,你们在北非的探查工作还顺利吧?”
“一切都如您所料,那地方根本就没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加布里耶夫回答,来到二楼的会议厅门口,他停下脚步,“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现在就去写报告了。”
“注意休息哦,穆先生,这边请。”总裁坐到办公桌前从容打开笔记本道,“需不需要来杯咖啡?”
“不了,赛纳钍斯先生,那个……奥露菲他……”
再次抬手示意打住,莱茵沃特总裁微微一笑:“别着急,穆先生,相比之下,我猜您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情。怎么样,见到死神阿努比斯了吗?”
穆失落地点了点头:“可他害怕引火上身,最终也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不知道……”沉默了良久,穆才道,“听少校先生说,您能够给我一些帮助。是真的吗?”
“噢,这恐怕很难说,”赛纳钍斯先生沉吟,“嗯,还记得那天去帝王谷前,您曾经向我提过一个名字么?”
“尤蒙刚蒂尔?”穆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轻轻将笔记本屏幕转了个方向,总裁慢慢解释道,“尤蒙刚蒂尔(jandr),北欧神话著名的魔怪,邪神洛基之子,它的另一个名字:尘世巨蟒,或曰,米德加德大蛇(midgard snake),我想您一定不会感到陌生吧?”
“尘世巨蟒……”穆喃喃地重复着,“那……那个女人会是?”
“问得好,”简单敲了敲键盘,赛纳钍斯先生自问自答道,“洛基一族名声向来都不大好,会有哪位女性真正在乎一个怪物的死活呢?我想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它的母亲安吉尔玻妲(angerboda);要么是它的孪生姐妹,海尔(hel)。我本人更倾向于是后者……”
“谁!”穆心中一凛,不自觉地站起身问。
像是料到对方会有此反应,总裁笑笑继续道:“海尔,邪神洛基最小的女儿,北欧的冥王,相传她的身躯一半是冷艳无双的美人,另一半却是狰狞可怖的骷髅——这样就足以解释她为何总是用头发遮住半边脸了,虽然其它部位都很正常。”
“是……”穆茫然地点了点头;记得当初希露达女王曾告诫过:海尔不是人,更不是神,她是魔!
跟魔打交道,有可能得到好结果吗?他问自己。
可她答应过父亲,任何时候都绝不会伤害人类——能作出这样承诺的,真会是可怕的邪魔吗?
不过就算是这样,谁又能保证她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吗?
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穆深吸了口气:
“那请问,我该上哪儿去找她呢?”
“劝您不要太心急,”赛纳钍斯先生道,“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想在行动前,您最好还是先考虑清楚,人家凭什么不会拒绝您呢?”
“她上次救我,已经得罪了圣域,因此没理由害怕得罪第二次不是吗?”
“不不不,您没懂我的意思,唔,怎么说呢?”赛纳钍斯先生顿了顿,“首先我们知道,让死人复活绝对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对吧?既如此,请允许我站在生意人的立场上问一句:人家凭什么要为您费这门力气?总得有相应的回报不是?”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穆毫不犹豫。
“任何事?穆先生,请恕我直言,这句话等于是在告诉她:您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她是神,而你却只是个凡人;连神都需要回报的事情,您又有什么能耐保证做到呢?”
“那照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穆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时间没能控制好情绪。
“别着急,请听我说,”赛纳钍斯先生仍是不紧不慢解释道,“您跟海尔接触过,应该对她多少有所了解吧。依我看,这是一个恩怨分明的女人;您为她找到失散的兄弟——虽说后来借你战甲两不相欠,但至少给她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对不对?如果再接再励的话,呵呵。”
“您的意思是说……”
“没错,”赛纳钍斯先生笑了,“在古老的北欧神话中,对神国亚斯格特构成致命威胁的魔怪共有两个:如今巨蟒都已经转世了,那苍狼的出现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