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2年5月10日，欧洲伦敦，欧盟最高法院伦敦分院。
法官们在听完江通所说的那场十年前研究中心的事故经过后，不禁对审判席上的那群人产生些许同情，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能减轻他们“罪孽”。
“证人江通，您确定您在法庭上所说的话皆出自真心，并无伪造证据？”大法官文鸿问道。
“并没有，我所说的话皆出自真心。”江通肯定地回答道。
江通完证后，原告方证人又拿出相关证据，指出在2060年至2070年十年时间里，研究中心针对中微子对撞实验的研究情况，在2060年至2065年，研究中心致力于提取中微子，至2065年末，中微子已能成熟地成功提取，之后的时间，研究中心便将精力放在中微子的光速对撞实验中，不过对撞实验的结果一直不理想，在2065年至2070年这五年时间里，一共进行102次实验，其中能达理想预期的仅有5次，意外的是，有3次碰撞所释放的能量居然为零，而在项目进行的中途，卡奈特病逝，随后该项目由其副手柯立文接手负责，从多方证据资料可以看出，柯立文已经清楚该项目的危害性，但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却依然多次实验，且不将项目的负面影响向高层反映，故意隐瞒，直至2070年5月8日凌晨2点18分34秒那声巨响。
至此，法院对事情的经过已大致了解清楚，只剩一些技术问题来解决逻辑判断——这也是接下来赵志远出庭要提供的关键证据。
“法官阁下，我在此声明，我在法庭上所提供的科学依据皆出自本人真实学问，绝无弄虚作假，如有不实，只因本人学术水平不足所致，人类至高权威法律见证！”赵志远上庭后先是把左手按在那厚厚的《国际法》，右手举起宣誓道，以表明自己话语的权威性。
“首先，我先跟大家简单普及下粒子碰撞的原理，这是搞清楚欧洲对撞机研究中心研究的关键，自上世纪初，随着科技的发展，有关原子的研究已经可以在具体实验中进行，人类得以更深层次去进一步探索物质的结构，在这些探索中，人类对世界乃至整个宇宙都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们表面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原子层面的研究给人类带来的贡献实在震撼，甚至超出过去人类所有的发现的总和，它让过去人类本以为完美的科学大厦完全崩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核物理。”
赵志远如同课堂讲课般在法庭上进行投影，数颗原子模型展现在场内，之后赵志远继续说道：“世间的所有物质，包括我们的身体，本质上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在过去，我们只知道这个事实，却不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至我们发现了原子之间原来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在我们熟悉的自然界中，物质存在的形式大多以两种形式出现，一种是分子，即由原子互相结合而成，例如二氧化碳、氧气;另一种是纯原子，为单一原子构成，例如纯碳、纯铁等，但无论是那种情况，它们无一例外都受一种力量控制结合，我们物理学上将这种力量称之为量子力，有关它的研究就是大名鼎鼎的量子力学。”
在赵志远的操作下，投影发生变化，变成分子反应过程，赵志远说道：“这是木炭充分燃烧的过程，木炭由碳原子组成，它们之间紧密排列，井然有序，当木炭接触火焰，亦即能量时，能量会使碳原子之间分开，在这个过程中，原子与原子之间的量子力会被释放，而这个能量比刚刚让他们分开的能量要强得多，而这些被释放的能量又会去破坏其他碳原子之间的量子力，犹如多诺米牌效应，在充分的氧气环境下，这些被破坏平衡的碳原子会与空气中的氧分子结合，重新构造，因此在这个燃烧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木炭燃烧所释放的能量实质上是碳原子之间的量子力，这就是人类文明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能量源泉。”
“当然，人类并不是一蹴而就，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才发现这能量其中的奥秘，准确来讲是化学和物理打开了人类对能量理解的新大门，而也正是这份理解，使我们能更进一步，去探索蕴藏在原子内部的能量巨库。”
庭上的投影又发生改变，一颗如子弹般的小粒子撞击一颗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粒子团，最终在小粒子的撞击下，粒子团土崩瓦解，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这是核裂变的演示视频，也是上世纪改变人类历史的武器——原子弹的原理视图，我们从木炭燃烧的过程可以看出量子力释放的两个必备条件，一、粒子与粒子之间进行分离，这一过程需要有能量的介入;二、物质发生质的改变，即一种物质转变成另一种物质。化学反应的过程就完全具备这两方面条件，因此化学反应，必然伴随着能量的释放，当然也要吸收能量，只是吸得多还是放得多而已。而核裂变也是如此，只是它不属于化学反应范畴，因为它是在原子内部进行。”
说到这里，赵志远忍不住咳嗽几声，他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相较于原子和分子之间的能量，原子内部的力量要强得多，也可怕得多，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上世纪的广岛、长崎核爆炸。1945年，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了代号“小男孩”的原子弹，弹重41000公斤，直径约71厘米，长约305厘米，核装药为铀235，一种极不稳定的重物质，正因为不稳定，容易改变，因此成为核裂变最好不过的材料，它的威力相当于14000吨tnt炸药，这个威力可以把伦敦市区夷为平地，我相信大家都清楚核力量的可怕。”
“核裂变的逻辑其实跟木炭燃烧类似，先由一股能量破坏其原子内部结构，原子内部破坏后释放的能量又去破坏其他原子，犹如多诺米牌效应，只不过原子内部的能量要比原子分子之间的能量要高得多，当然那把锁也复杂得多。类似的还有另一种核反应——核聚变，其原理也是一样，它是通过原子与原子结合成新原子释放能量，关键在于粒子之间的力量。”
“说到这里，相信大家应该有这么个概念，要想寻找更庞大的能源，就得发掘粒子结构中更深层次的力量，就像从碳原子之间到铀原子里面，这是人类对力量的探索。”
然后投影又转换，转成两颗粒子相撞的演示视频。
“研究中心的常规实验就是粒子对撞，通过对撞总结得出粒子的物理规律，从而在原子层面乃至更深的层次应用，就好比物理、化学对人类社会的作用，这是欧洲粒子对撞机研究中心的存在意义。事实上一切都是有序妥当，直至十年前那场意外。”
“十年前那场意外彻底改变了研究中心的职能，原本只是探索粒子的物理规律，转而变成对粒子能源的探索，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当然这种转变不是完全主观改变，更多的是一种被迫和无奈。二十年前的巴别塔危机，让整个世界陷入气候灾难，随之而来的是极其严峻的能源危机，其所带来的影响就是凡是高耗能低产出的项目都要腰斩或无了期暂停，研究中心的研究对人类未来固然是贡献巨大，过去的诺贝尔奖科学领域获得者其研究大多与粒子领域相关，但要将这些研究成果转化为人类的应用成果还需很漫长的时间，如今的世界已经经不起这种等待。”
“正如江秘书长（江通）所汇报，欧洲议会多次有人提出关闭研究中心，虽然被驳回，但面对严峻的局势，如果研究中心再无新的突破，关闭是早晚的事，然而命运却给了研究中心一次机会，老实来讲，9.12事件（十年前的巨响）让我这位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不得不怀疑上帝的存在，概率无限趋于零的事件居然这样发生了，操作人员的失误，不明所以的爆炸，负责人的胡编乱造，最终让研究中心起死回生，虽然这是一条不归路，但起码活了过来，而最讽刺的是研究中心那天马行空的回答居然就是答案，那天的爆炸的确是中微子碰撞引起的！”
赵志远将目光转向审判席上的柯立文，他严肃地望向这位“罪魁祸首”，对方也有所察觉，俩人四目相对，紧接着赵志远在未征得法庭同意（注意这点）直接问了对方一个关键问题：“柯立文博士，如果现在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这样做嘛？”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江通，都对赵志远的这番操作感到意外，有的甚至猝不及防，因为现场许多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戏，大家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便可，而赵志远的这种“即兴发挥”不仅打乱了节奏，甚至会影响后面的剧情，再者作为证人，其职责就是提供证据，而询问犯人这种操作已经是越权，赵志远不可能不懂这些，且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这么做，这也是大家意外的原因。
“赵教授，我有义务要提醒您，这里是法庭，向被告提问不是您的权力范围，请尊重法庭的严肃和纪律性。”其中一位法官提醒道。
赵志远没有言语，只是严肃地望向柯立文，眼神犹如一把尖刀直透对方内心，大家同为科学家，虽说二人交集不多，但知己知彼，一场仅限于二人的内心交流不知不觉地开始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赵志远的眼神充满着不解和可怜。
柯立文察觉到赵志远眼神的含义，竟然笑了，没错，那个差点致使世界毁灭，害死成千上万人的凶手，柯立文在审判他法庭上的第一个表情居然是笑！
这一幕被在场的许多记者捕捉道，他们心想又有好素材发挥了。
记者们忽略，或者说压根不在意柯立文那笑容的细微动作，但赵志远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苦笑，在苦笑的背后是痛苦和无奈——同为科学家，赵志远深有感触。
柯立文虽然没有出声，但嘴巴做出动作回应。
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真的没有选择嘛？赵志远扪心自问，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柯立文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见，只会被人嗤之以鼻，喷得更惨，但在赵志远听来，却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呐喊，一个将死者最无助最绝望的求救声——这让他不禁想起那些在他面前一个又一个死去的“战友”。
后人分析，也许正是这句话，让本是犹豫不决的赵志远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法官阁下，抱歉。”虽然嘴上是这么讲，但内心是否真的认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