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爷想:怎么探春一搞承包,就能“三年之内无饥馑也”,我这一包怎么变成了“三年之内无上缴了”啊?后来多少年之后,不是都说“一包就灵”还“包治百病”吗?我看这里面肯定还有猫腻,不是丁务源的管理水平太差,不是他根本驾驭不了这个农场,你看看那些包地的,都是他的舅爷与舅爷的舅爷,他们为啥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耕种树华农场,他们不仅是尝到了甜头,深知这里的盈利点在哪儿,更是来帮衬丁务源势力的,现在这样他们肯定都怪罪是我来弄的承包,而且说周道广是我请来的,我和周老板有没有猫腻,他们肯定都在估猜,不管他了,我得慢慢地摸清门道,看看他们还能出什么招数。
就这样他们对周道广是感恩道德的,似乎要不是他来解套,这一千多亩的山坡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那农场还不知道会破败成什么样呢?
他们隔三差五地拿出泸州老窖把周老板宴请到镇上最大的酒店,希望他能施展出最大的本领,把农场的山坡改变成果实累累、牛羊成群的宝库。
而周老板也会拿出他老家的米酒在山坡的棚子里,用纯天然的土菜来招待他们,主要的理由是邀请丁主任和四少爷来看看果树更新后的样子。
半年后,他们听人说,加上自己的观察和分析,才发现周老板这三年没有交地租,他也就没怎么更新果树,因为合同里只是约定了经营,没有约定更换的品种和数量,也没有约定三年后该实现的亩产量,他也就是刚开始运来了一车树苗,成活后就用生长出来带芽的枝条进行嫁接,所以他也就没有用多少开销,且收多少果实都是他全额得的;满山坡的养鸡和收获的鸡蛋的项目又转包给其他人,合同里没有禁止他这么做,于是他做个“二房东”【树华农场里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坐收渔利,这里的包地费更是他的巨大利润,何乐而不为?
丁务源让寿生去把事情摸的明明白白的,周老板确实是个精明的人,他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博得最大的利益而还不失风雅。
有人请他的场子,他生冷不忌,山珍海味都来,喝遍云贵川的各种名酒;可是偶尔他请客,总是以为了客人身体考虑,全桌只喝一瓶花雕酒或者加饭酒,最多两瓶,菜肴都是他山坡上自产的各种蔬菜、瓜果、鸡蛋、鸭蛋,上点档次的就杀一只小鸡,为此他会大肆地吹嘘一通该鸡的品种如何优良,如何散养的,所以鸡肉特别有嚼劲,鸡汤里面他还特地加了黄芪(没有用人参),可以补气;他对每一道菜品都能说出关于菜系、炒制、营养价值和有益于身心的各方面说辞。而且说的时候他引经据典口吐莲花,容不得来客有任何反驳。
他把农场的山坡分成若干小份,按照他果树的品种,让人来喂一些家禽和牛羊,当然得交钱给他,因为他从农场手里是无成本的,所以他收的钱也就少了点,喂养的人都对他感恩戴德,与他都攻守同盟地对外声称:周道广没收取他们一分钱,他们只是出点人力帮助周老板更新、扦插和养护果树。而实际上他们不仅要交钱、出劳力,还得不定期地把生产出来最新鲜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产品奉献给周老板,俨然他是能给予这些人最实在的恩惠了。
当他们想到这些风险的时候,而且有的风险实际已经发生了,丁主任他们才发现在合同里都没有进行任何的约束,因为周老板是四少爷的朋友加老乡,所以丁务源也更不好说什么。他们只有不断地安慰自己:现在担心这个也还为时尚早啊;他们同时又都祈祷着:大家都是讲良心的,他周道广会把山坡经营好的。
周老板却还是一副吃亏相,他天天抱怨合同签的不合理,他贴钱贴的太多了,他原来在老家找人干活,都要等到中秋节才结账,这里倒好,天天算,当天傍晚收工就得付钱,否则第二天就没有人来了,再说原先老家的乡里乡亲,不仅懂技术还有亲情在,干起活来能保质保量,现在这里的人出高价找来不说了,而且对周老板的苗木也都不知疼痒,由着性子干活,那嫁接扦插的芽子20%都不一定能成活,啊!损失太大了啊!
周老板也听到有人在丁主任面前说他坏话,不等丁务源来找他,他自己就到小办公楼里了,和丁务源赵传仑坐下后,他拿出自己的茶缸子,喝着自己家的茶,用他的小身板,斜坐在一把小竹椅上,就与他们摆开了:“传仑老弟,这活我不干了,你们和我把帐结了,让我走吧。”
赵传仑连忙问道:“老哥,什么事不你急成这样?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
周老板着急地说:“这里的工人太难伺候了,根本不是做活的人,什么素质啊,我出的工钱一点也不少,天天要我结账,我也天天结了,不就是怕我跑了吗?可是他们把我的接穗都给嫁接死了,背后里还说是为了来年还有活计,说这叫‘财源滚滚’,你说这叫什么‘营商环境’【真的不知道‘营商环境’这个词,在1946年时候的重庆,应该怎么说】?”
丁务源顿脚捶腿地说:“该死了,这他妈的也太不要脸了,我们求哥哥拜姐姐把老板请来,帮我们提升农场的品质,他们却能做出这等事儿来,不是缺德吗?”
周老板说:“真是缺德,我还专门给他们做了培训、讲解、示范,表面上都说是好好的,真的干起来就到处使坏,我从老家带来的钱差不多都用完了,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果树更新我觉得倒没做多少,就可以说是基本没做,嗨!”
丁务源听出来了,周老板他这是为了将来山坡上果树品质没有变化打伏笔了啊,其实你担心是多余的,签的合同都管不了你,我们自己现在心里才真是忐忑呢,你这是还来故意唱这么一出,还不是来试探我们是否察觉到你没有实质性的大动作了?
四少爷自己感觉是一手托两家,既要把农场经营搞起来,对周老板也不能让他吃亏,他弹了一下烟灰,说:“周老兄啊,你的难处我们也看到了,难处归难处,丁主任和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事到如今你答应我们要提高果树品质的事可不能忘记了啊,我们免了你包地费,到时候你得给我们个交待啊。”
周道广也学起了四川口音,说:“哪个不想把事业搞起了呦,我没想到是这么个气氛,幸亏我都是拿接穗来嫁接的,要是我把整株的苗木都弄过来,再被他们摆弄死了,那才叫我欲哭无泪啊。”
丁务源想,看这阵仗指望周道广把山坡整个更新是没戏了,他今天说这个原因,明天、后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毛病呢,只能拜托老天保佑,保佑你周老板今年弄个好收成,来年再帮我们农场换新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