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酒馆里的雅间坐定之后,跑堂的先送来一盘橘子和一盘葵花籽,又用茶壶给他们各斟上了一杯茶,就退出去了。
丁主任开口就说:“听说周老板不想在我们这小地方继续跟我们合作了?”
周道广表情自然地说:“是的,我这个出来快一年了,金华老家那边几次打电报来说我的那些果树林病虫害严重,再不回去治理,就要全部荒废了。”
“要得,要得,老家那边都得兼顾啊。”
“不是兼顾,丁主任,现在蒋委员长已经班师回朝坐镇南京了,今后江浙一带的发展速度肯定会更快的,我得回去抓住机遇啊。”
李会计说:“我听说那些党国要员回去之后,光是接收汉奸的财产就发了大财了啊……。”
丁务源指指墙上一张黄底黑字的“莫谈国事”标语打断他,转脸对说:“周老板,您跟我们这里的协议还没有履行完啊。”
“不是的,丁主任,您这边的果树嫁接更新品种我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你们安排工人自我更新就行了,我这次回去,就不用再过来了。”
“哦,那……,我们还没有看到品种更新的效果啊,您是不是再帮我们管理一段时间啊?”
周老板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了:“说老实话,我这一年损失太大了,我运了那些树苗和嫁接的枝条来,你们也没有跟我结算过,运费都是我自己出的。”
丁主任两人知道那所谓的树苗最多只能有二百棵,两架大车拉来的,枝条倒是有二百来捆,都是细如筷子的,周老板解释说这是最嫩的芽子,容易成活。
就算是从他老家浙江金华那边弄来,连运费算在一起用不了二十个大洋。
两个人正要从这个话题入手,周老板又说:“这一年在这里我花掉的人工费也有不少呢。”
哦,对了还有人工费,他周老板是天天都带着20来个人满山坡地栽树,嫁接接穗,可是那些人的工资是极低的,且是在春季才有活干,其他的就是一些几天突击性的治虫施肥的活,看样子这一年下来也要不了三百大洋。
“那农药和肥料也都是我买的呢,你们也没有跟我算过吧。”
这时候,跑堂的敲门来上菜了,李会计连忙把桌子上的果盘给挪挪地方,是几盘嫩绿色的莴笋拌肉丝、黑紫色的腊肉炒韭黄,一个高脖大肚的瓷酒壶。
李会计拿起酒壶,先给周老板面前的酒杯满上,然后是丁主任,最后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满上,丁主任双手执杯向着周老板说:“请!”
三人就一饮而尽,同时吃菜。
丁主任看到能在一起喝酒了,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交情的,就直接说了:“周老板,您说的这些开支,我们是没有结算,可是您在满山收的果子也没有跟我们结算啊。”
周道广夹了一片腊肉送进嘴里说:“你们原来的果树品种基本上都退化海了,根本没有什么收成,秋天收获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果子瘦小不说,甜份还低,满山的果树也就卖了有八百个大洋,我付清了肥料和人工钱,就一块不剩了。”
跑堂的又端上来一盘清蒸鲈鱼,李会计把刚才那两盘往两边挪挪,让鱼放在桌子中间,丁主任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周老板端坐一下,拿起筷子把鱼的脖子底下夹了一块肥厚的无刺的鱼肉,蘸着姜沫醋,送入口中。
李会计看这阵势,上来说了一句:“那您收了那些养鸡养鸭养羊农户的租金呢,那有不少啊。”
丁务源故意瞪了他一眼,说:“李会计,你说什么?还有什么租金?怎么能这样跟周老板说话呢。”
周道广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说:“是收上来了点租金,难道我这一年就算白干了?一点工钱也没有?”
哦,他也得要工资的?可是跟他的合同里没有啊,只是说了把山坡上果树包给他,由他逐步更新品种,果树的收入归他,不用交捐税,由树华农场代交。怎么他又提出来把山坡上那些养鸡养鸭养羊农户的承包费算他的工资了,这是丁务源跟李会计预先没想到的。
但是话既然说出来了,在这样的台面上,就不好面红耳赤地驳回,丁务源从桌子底下蹭了李会计的鞋子一下,李会计就明白意思了:“周老板,那您的工资是按什么标准做的,您这一年的衣食住行都是农场的,您还得要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
丁务源又急忙说:“李会计,你打住,周老板既然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周老板不慌不忙地说:“是的,我一年在这儿衣食住行都是农场的,可我老家那边还有妻儿老小啊。凭我的本事在种植果树的行业不能说跟北大的教授比,但是我的资格也能堪比农本局的改进所里的果树专家了,北大教授一个月就四百大洋,我难道还不该领一百大洋一个月吗?我收的那点租金根本就不够。”
要不是开头就设定了不能得罪四少爷的这原则,丁务源就想跟他好好地掰扯一通了,可是周道广直接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定位成“果树专家”了,还真的不好否定,而且他还把专家的工资标准都确定了,这就更不好争论了。
一顿饭下来根本没达到预期效果,他们还得去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