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天冬日。
黄沙随风起,金属装置的震感盖过了细沙流转的声响,但不见活物的踪迹。
“看来那下它吃痛了。”谢玄洲说,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绳。
绳系着的是只羊,以尝鲜为由买自当地牧民。羊身上绑了东西,开了道口子,此刻被一松开,便撒腿就跑。
娟娟血液染红金沙,牲畜的膻味被风吹散,蹄子踩开沙层将不同的动静传下。
“来了。”
狼人紧了紧爪子上的皮革,按下护目镜,微微压低身体轻语提醒。
如他所说,震感陡然一变,自水珠落下转为大鱼翻腾,掀起金沙如浪。
长虫血红的身躯破沙而出,阴影投射到羊头上方,只下几秒,羊余下一声尖叫。
再一看,长虫头一甩连带触须飞舞,口中内凹的牙像是切菜,将羊一刀两断。
半道残躯勾着血将内脏涂了满地,剩余半只正被虫的口器叼着,但正像预估的那样,它迟迟咽不下去,仿佛卡了鱼刺。
吞咽是个很好的时机。
三声枪响,枪械以点破面,刺开光滑表皮带起的伤口微不足道,但麻醉剂顺利完成注入。
药效发挥需要时间,而长虫已经反应过来,口腔蠕动吐出了口中的半截羊躯。只见它身躯一扭,好似是准备重新钻入沙下。
狼人自是不会再给它钻下逃跑的机会,猛然发力,在一旁三人眼中留下一道银白的残影。
再见之际,银白身影持刀一跃而起,于特意挑选过的沙地中落下个清晰可见的足印,直扑长虫头颅侧面而去。
长虫出沙的部分少说也有一半,这一跳不高,但足够准。
刀尖在巨力加持下破开表皮,又让狼人借势,自上而下划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体液涌出,狼人也不多留,后脚一蹬拔刀便跳开,接一个空翻稳稳落在沙地上。
随手抹了毛上喷溅到的体液,狼人扔掉卷刃的刀,抬眼看向长虫。
侧面的开放性伤口并不致命,一米多的口子也不足以让死亡之虫失去战斗力。
但这种伤口足够制止它想钻入沙子的举动——沙子进入伤口,特别是在快速位移中是相当致命的。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作为一类有生活需求的生物,避免受伤和趋利避害是本能。
又是两声枪响。
耳中耳机听到了人音,狼人侧目一瞥稳稳接下一旁岩石滩上队友扔来的第二把刀——刀尖更细却厚,又带了鲨齿倒钩。
而此时,长虫正因疼痛发出嘶吼,紧接着它便低下头来闭了口,半截身子入沙也露了半截尾巴,就这样好像在水面上巡航的鲨鱼一般,直冲而来。
血红虫躯破沙,看似是绝无再逃的打算,但狼人看得分明,那处伤口边缘液体分泌,硬壳正在成型当中。
而对方这一调整,也就足够远观的小队看清它大概的身长。
狼人对着冲锋却是没多少紧张情绪在,除去范围性的酸液他在行动受限的时候避无可避,剩下这种攻击擦着他都算他输。
沙尘飞扬,倒是算得上一句声势浩大,狼人的选择却是不退反进。
着力点不是切实的地面有些费力,但暴起的狼人仍带起了一阵飞沙。
银灰身影染了黄沙切向长虫侧方,不入沙,以它这个体型的转弯半径想再行调头可不算容易。
因而虫换了策略,抬起的躯体与头部相似,但刚与那边交锋过的狼人自然清楚这是尾巴。
阴影靠近,虫尾折过便是一记下砸,狼人提速自下方蹿过,却是仍能听到表皮摩挲沙砾的细碎声响。
阴影自身后快速袭来,扫平一大片金沙。
狼人反应半点不慢,前跑两步便是发力一跳,避开了掀起的沙浪,也躲掉了横扫而来的虫尾。
狼人这一跃很高,比长虫的宽度高出一截。
也因此他一转右爪,指节一伸一勾,金属制成的飞爪便激射而出,自上而下钩住虫躯外皮上的突起。
狼人配备的钩爪发射力度很大,收回时的力度也不算轻,这松松一勾很快自虫躯的表皮上脱开。
不过狼人不需要这东西抓得多牢靠,他只是需要一个力。
钩爪回固,狼人落到虫躯尾端,抽刀、下刺。
虫身光滑,确实容易失去平衡,但狼人早有准备——新刀更结实,且带了倒钩鲨齿,一刀扎入肉,就好似破冰镐扎入冰层,稳固住了身形。
长虫吃痛,甩尾来得更剧烈且扭曲,像是道血红的浪。
狼人此时便仿佛那最娴熟的冲浪手,只是用的并非冲浪板,而是刀。
在浪头最盛时,他抽刀起跳,又在稍缓时钩爪一带重新回到虫躯之上,刀再下一个血洞。
间或响起几道对比现状不太起眼的枪响,而等狼人带着一路刀口过了尾端,长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视线乍一出现偏转,狼人没有半刻迟疑便一踩虫躯起跳,离了那虫躯便可见其似乎是烦不胜烦,用上了老本行。
翻滚在一侧掀起沙浪,又在另一侧将金沙压下,极为直观地带出一条沟壑,也足以让狼人看见那些伤口都进了沙子。
长虫自然不会感觉不到,但血色一滚乱人视线,分不清头尾之际它却钻入了沙中。
狼人当下便警觉起来——如果生物不再顾及伤口,那便意味着搏命开始了。
沙海攒动掀起波涛,震感与隆隆声轰鸣响起。
下一瞬,狼人所站之处金沙陷落。
狼人警觉之下起跳侧向避开,与他擦肩而过的便成了长虫的口器,而只见那口器一伸一缩,喷出的赫然是酸液。
墨绿色的腥臭液体扑向的并非狼人,而是以抛物线姿态抛射向了石滩上聚集的三人。
众人反应不算慢,或者说他们早有预案。
三人迅速散开,且并未携带笨重的枪械,在优先保障人身安全的情况下避让了这次攻击。
长虫完成这次喷射后没有半点停歇,侧身一倒便压向刚落地的狼人。
阴影与身躯一齐压下,当下狼人只得再退——与体重远超自己的生物角力是极其愚蠢的。
虫躯在沙浪中砸出沉闷一响,带起一阵巨震落了地。
其头颅上的四条触须紧随其后,挥舞之下破空有声,血红色的影散开沙尘,抽向狼人所在。
狼人将身一矮,避过这和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触须抽打,但没有选择退开。
他知道它想做什么。
在那个瞬间,狼人猛然一伸手握向那四条触须之一,血红触须中微光亮起,却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机会。
因为刀锋闪过将其连根切断。
触须落地扭曲染上沙土,粘稠的体液喷溅到狼人的毛发之上,只不过无法影响到狼人的动作。
细看之下,四条触须末端交汇处有电火花一闪而过,但马上便因为失去其一转瞬即逝。
长虫发出一声嘶吼,不知是吃痛还是愤怒,大鄂往前一送便压迫向近在咫尺的狼人。
方才斩断触须未曾来得及调整身位,此刻狼人避无可避。
然而说坐以待毙尚且太早,体重并不全然代表咬合力。
于是狼人伸手,接下了长虫撞来的大鄂。
皮革手套卡在虫鄂的凹陷处,沙地难借力便干脆抬脚踩在长虫口器边缘。
狼人手臂肌肉凸显,咬着牙缓慢地逼迫长虫将马上咬合的大鄂张开。
他确实做到了,在这种大小悬殊的情况下。
稍远一些的位置又传过来三声枪响,只是对狼人来说听得不算真切。
“如果一种生物的捕猎手段很多样,”薛琳放下枪,看着远方的角力,“基本就代表它的肉体实力不怎么样。”
“差生文具多,只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才会去发展多样性。”
这句话狼人是听不到的,实际上他现在有麻烦了。
眼见无法将大鄂切合,血红色的虫躯当下直立而起,转头预备冲向地面。
如果当真让它完成这个举动,怕是狼人不窒息也得让沙子磨个血肉模糊。
因此在其抬头累计冲势之际,狼人足下一踩长虫口器边缘,手掌一平,手臂的力一收一抬。
像是上双杠般的一个抬腿动作被狼人信手拈来,再加上长虫此刻抬头的直立姿态,竟是让狼人仿佛奔跑一般在口器另一边的边缘上一跨,过了它这足以吞下狼人粗的口器。
跨过同时,狼人手指一动甩下个金属物件贴到了长虫口器中。
银色皮毛飞扬,自由下落时狼人短刀一横,暴力破开长虫的表皮扎入肉中。
拉开一条口子得了个缓冲,狼人便抽刀免得被虫子带飞。
落地下蹲后翻滚卸力,银色皮毛染了金沙。狼人浑不在意,只是接着翻滚四肢交替跑了几步又迅速起身,免得长虫乘胜追击。
不过那血红色的身影并未再度出现,反而是沙层上的震动逐渐小了下去。
沙海平息了。
狼人甩了甩毛,听见耳机中传来了人声。
“它跑了。”谢玄洲告诉他。
车自从一开始就停得很远,因此完全没有被之前的战斗所波及。
狼人回到车上时,正看见三人各司其职。
谢玄洲正在往轮胎上加层,薛琳看着平板上的红点,陈铭则在一旁计算着药量。
“差不多,它应该是因为药效起来了才遁走的。”
随队医生在计算器上按下最后一个等于,语气肯定地点了点头。谢玄洲从车轮旁回到了驾驶座,没说什么,只是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可以。
最后为追击打下发令枪的成了薛琳。
“移动速度慢了,走,追上去,七点钟方向。”她快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