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其实很好理解,如果三叔公能离开自己的尸体,那何舟渡什么时候进的村子肯定瞒不过他。
以对方那个急切样子来看,他巴不得早点告诉何舟渡回去认祖归宗的,但还是等到了何舟渡去上香的时候。
所以很好猜的点是:
一,三叔公大概率离不开灵堂。
二,那句死不安生确实是威胁,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在吓唬人。
不过这么说也不完全,毕竟以三叔公在村里的威望,如果真指挥村子里的人来逼迫他们,恐怕事情也难收场。
赤狐有些忧心忡忡:
“真要去咱们可不一定保的下你俩呀,咱们仨现在的状态,只护住小止就差不多是极限啦…”
“没事,”何舟渡轻声道,“你们护好何舟止就行。”
他说着话,指节轻抚过胸前仿佛装饰品般的鹿角吊坠,露出个浅淡的笑:
“我不会有事。”
这句话更像是某种宣告而非劝慰,见他这个作态,三位仙儿对视一眼,最后由黄鼬道:
“得嘞,你自有把握就行。”
……
何家村的祠堂没有跟着村子里的人一并迁移,说巧不巧的是,当时划拆迁地块的时候,祠堂恰好就在地块之外。
但凡它多挪过来一条街,这座祠堂也就拆掉了。
不过它没有,所以何家村的祠堂仍旧在原位,分毫不动。
何舟渡其实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祠堂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小时候见过不少次。
只不过他爸妈和他奶奶都严禁他靠近何家村的祠堂,所以他从未进去过。
这么一说,何舟渡倒是想起来很早之前的一件事。
这段记忆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太想去回忆,以至于几乎没什么印象,还是在看到祠堂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那三叔公在他小时候要他进祠堂,然而何舟渡还没来得及听他的话进去,他奶奶就和一只狂怒的狮子一样冲了过来。
那是他首次看见村里有人敢指着三叔公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是在祠堂门口骂。
可惜他奶奶离开得早,在他们家搬去外边之后没两年就走了。
抽回思绪,何舟渡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面前不知为何总有些阴森的大屋。
是字面意义上的阴森。
一走到这边,温度便降了。
如果在夏天倒是尚且可以说句凉爽,在放在当下却只会让人觉得阴森。
并非建筑制式自带的那种阴凉感,而是真真切切的寒意。
何家村的祠堂看上去,倒是和常规的农村祠堂没什么两样。
三门高屋黑瓦红柱,两侧贴了对联,正门顶上牌匾略有褪色却仍然清晰。
整间屋子看上去有些老旧了,不过也不知道是注意保修的缘故还是如何,仍然屹立不倒。
等二人走近了才发现,祠堂的正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这在何舟渡的记忆中是没有的东西,不知是何时挂上去的。
正门锁了,侧门倒是能开,像是特意给他们留的。
何舟渡转头确认了一眼何舟止的位置,便招呼人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祠堂的门推开时传出一道尖锐的吱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阴冷的风。
风带着腐朽的木味和一种古怪的味道。
何舟渡分辨了一下……像是老人味,也就是那些年纪大了的人身上会特有的味道。
但和通常的老人味不太一样,这味道里带着一股难言的死气。
等味道过了,何舟渡才往门内看——没有灯,只有零散的烛火点在防风罩里。
就连窗户也开得吝啬而狭窄,好像是准备将外来的光线扼杀在这大屋中。
屋子很宽敞且大,所以光线的缺乏就让整间屋子显得昏暗。
但何舟渡还是一眼看到了正厅中的祖先灵位,有一束烛火光从正厅中上方打下来,正正好好打在祖先灵位上。
竟是凭空给那灵位多添了一份神圣感。
而等走近了,何舟渡才发现那灵位不是按常规样式摆的。
通常来说,以他们这边的习俗,列祖列宗的灵位是要按位分和辈分排的。
不管怎么说,最前面的那个都不可能是三叔公的——他才刚死,而且村子里也不是没有比三叔公辈分更大的祖先。
何舟渡也不说话,就是盯着那灵位看了片刻——从桌子上堆积的尘埃和物品来看,这灵位,放在这儿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哪有活人在祠堂给自己供灵位的?
这三叔公怕不是早就死了。
除了灵位,桌子上的其余东西也不太正常。
常规的香烛纸钱和贡品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三叔公灵位前摆着的两样。
其一是一本厚实的泛黄族谱,何舟渡只是扫了一眼,就在其上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名字。
名字是按辈分和谱系排的,而不知道是不是专门为了等他们,族谱恰好翻在了他们二人辈分的那一页。
一只毛笔同样放在边上,只不过配套的墨水盘已经空了。
何舟渡没有看见墨水盒也没有看见墨,唯一摆在桌子上的只有一根针。
又看了一眼纸上在烛火照耀下隐约泛起红光的字迹,何舟渡闭了闭眼——这是血字。
何舟渡在本子上找到了自己爷爷奶奶的名字,不过没有看到他爸妈和他的。
何舟止一家除了他,倒是整整齐齐地都在上面留了名字。
何舟渡还是头回知道,原来自己爸妈也没有留下名字在这边。
他本来想回头提醒一下何舟止,不过看到对方皱起的眉,何舟渡意识到这人大概也发现了。
于是他便没有多说,只是又仔细分辨了一下族谱上的字迹和区别。
这一看还真就发现点什么。
干涸掉的晦暗血迹和陈旧的墨迹不是很分得清,但何舟渡还是发现——只有何家村的本家人才会用血写名字。
像是那些外嫁进来的女子,通通都只是普通的墨水而已。
所以这是只要何家一系血脉的意思?
没等何舟渡细想,一阵让他颇为熟悉的阴风扑面而来。
祠堂内的烛火被猛然吹灭,哪怕有防风罩的保护仍然无济于事。
风带着腐烂的老人味和阴森的寒意,接着传到耳边的便是老人嘶哑的低语:
“舟渡…写下来,名字…写下来…!”
那音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迫和命令。
而随着风出现在眼前的,是何舟渡爷爷奶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