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华灯初上。
界州府城东，一道风雨连廊横跨界水两岸，这里没有受到妖人入侵的冲击，商贩往来，小舟轻渡，酒歌之声隐隐，俨然一副繁华好气象。
“所以，弥真大哥你……你就，成了那么多大殿的地主？”
疏星与弥真两人，并肩走在风雨连廊上。
今天晚上，疏星好好收拾了一番，洗去连日跋涉死战的狼狈。
晚风中，她的素色纱裙轻轻摇动，纯洁的鞋面上，几朵青花刺绣伴随着女孩跃动的脚步，在夜里绽放成一道俏美的花径。
弥真对疏星疑惑的小眼神报以微笑：
“怎么，你觉得出家人这么做，太过势利了？”
弥真心情很不错，不自由主地想起，在立下秋波台大片山林地契那一刻，自己立即获得了十分优裕的回报。
【财入法眼，心见波旬】
“破纵贪戒。高殿之中，岂能心安，获得非道值166。”
——这可比辛辛苦苦杀几个人来得轻松多了。
哪怕在场诸多高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由崇拜、仰望逐渐滑向戒备、提防，弥真也毫不挂怀。
思绪回到当下。
疏星摇晃了一下脑袋，两鬓青丝，微微拂动。
“我不觉得弥真大哥你是一个势利的人。”
“不然，今晚你一定会在庆功宴里，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陪坐，而不是和我在这边……”
在这边做什么？幽会？
疏星的脸偷偷红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有所不知。”
“当年如来佛祖，在舍卫国赵长者家诵经一遍，也索要了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唐僧不给人事，还只能取无字真经回去。和尚出力，本来就该大大的请赏。”
弥真情绪放松，随口说着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的西游取经故事。
不料，疏星又是一脸困惑。
“如来佛祖？那是什么？”
弥真顿时语塞。
他一时间居然忘了。
在这十三州，禅门弟子，念的是辩理明道的禅经，守的是持心受斋的戒律，拜的是虚无缥缈的真理。
虽然很多“相”，和自己穿越前的某种信仰类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全然不同。
这里的禅门并不崇拜某一个特定的偶像。
没有佛寺，只有禅院。没有佛经，只有禅经。
只是把禅机明悟，作为通往修真长生大道的极妙法门，指导门人修炼而已。
于是弥真只能含糊地说：
“就、就是……嗯，很久很久以前的得道高僧，很伟大的人。”
疏星似懂非懂：
“……我明白了。师父曾经说过，禅门之祖诲无法师，曾经会同另外六个有大智慧的人，与阴阳道尊在麓山上辩经七天七夜，终于悟通禅理，创立禅宗。这七个人，就是后人所说的禅宗七老。”
“弥真大哥，你说的，就是七老中的某一个吧。”
“差、差不多吧。”
弥真心思一乱，气息不均，内伤登时带着暗痛杀回，让自己差点走路不稳，于是赶紧扯开话题：
“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疏星没有说话，她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答案，只是感到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好像随时要飞出来，扑到弥真身上一般。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穿过风雨连廊，沿界水蜿蜒的岸边走出一二里路，逐渐偏离主河道，来到一条支流的小溪旁。
人烟渐渐稀少，夜色越来越浓。
“路上黑，小心。”
弥真毫无自觉地牵住了疏星的小手。
如果不是夜晚够浓郁，想必弥真可以看见，疏星的脸蛋已经红得如同绽放的桃花，粉嫩中透着娇羞的红晕。
但对于弥真来说，这个动作只是刻在dna里的神经反射。
毕竟，穿越之后，自己还从未在安全、平静的环境下，去做这么平凡、普通的事情。
这让弥真本能地错把疏星当成了普通的女孩子去对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都是修真者，怎么会看不清脚下的鹅卵石小路呢？
至于这个，能让弥真短暂从惨烈的修真世界脱离出来的，小小的平凡……
“快看。”
弥真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般，放小了声音说道。
疏星在杂草间探出脑袋。
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万千星辰。
点点荧光，轻盈飘散在浓厚的夜色里，忽明忽暗，光明汇聚处，照得河床下的小石子都隐约可见。
星光——
倒影在潺潺溪流中。
这一幕的璀璨，不亚于高悬夜空中的银河风光。
“萤火虫。”
“我多少年没见过了。小时候，老家门口的水沟边上，一到夏天就随处可见，可后来进了城……”
弥真的怀念，就好像洗手盆遇上了关不紧的水龙头，满满溢出。
疏星一脸动容。
“好美啊。”
“蓬莱山很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生灵，真的像星星落入凡间一样。”
弥真轻轻笑着说：
“那不是和你一样？”
“我？”
“你叫疏星，你不觉得和这幅景色很相称吗？”
点点星光好像一口口陈酿，让疏星越来越醉。
“弥真大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看萤火虫吗？”
弥真吸了一口气。
幽香扑鼻。
“我想再看看你的样子。”
那个伫立在星辰灿烂的湖面的孤独少女。
在萤火虫飞舞的河边。
弥真知道，如果要重现自己在疏星心底曾经见过的绝景，这是大好的机会。
疏星知道这位大哥的意思，黯然低下头。
“对不起。”
“这幻术，是师父亲手所施，我不能自行解开。”
这一点弥真自然也想到了。
自己还不想勉强，一切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疏星姑娘，这些下凡的星星，你若不仔细看，美景可就辜负了。”
疏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慵懒。
她情不自禁地把一边侧脸靠在弥真高大宽厚的肩膀上，心里甜滋滋的，又有一丝挥不去的惆怅。
在安静又吵闹的夏夜的大自然里，萤火虫飞舞的水面，成为疏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梦。
【痴儿不悟，解脱无门】
“破邪淫戒。心念既动，惶惶无用，获得非道值19。”
自己当真动了心？
这一关节，佛偈似乎比弥真自己更加明白。
哪怕参透众生相，情字一关，却总是最难明悟的业障。
弥真略微低下头，从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视角观察着疏星朦胧的脸。
他现在才发现，幻术并没有彻底改变疏星的五官在别人眼中的模样。
也许眉角略低了些，也许鼻子和嘴唇之间的距离略短了些，也许耳鬓前的脸颊弧度稍稍往外扩张了些……
但疏星还是那个疏星。
只不过，每一点单独摘出来都难以察觉的改变，积小成多，终于让疏星相貌的整体呈现出和她真容完全不同的印象。
如果不是曾经目睹过那副月下绝景，弥真只是听别人说起的话，他一定也不会相信吧。
原来世上，真有增一分便嫌太多，削一分便嫌太少这种事。
此情此景。
此时此刻。
疏星长长的眼睫毛半垂，遮住一双水气氤氲的明眸，樱桃小嘴仿佛在梦里浅浅诉说一般微启。
弥真想起，今晚自己找借口离开庆功宴之前，秦定山安排过来招待自己的那几个歌姬。
哪一个姿色能比得上眼前这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