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州府的大火一直烧到深夜,又再到天明,才渐渐扑灭。
弥真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在卧榻。
“弥真大哥。”
自己的手,覆盖在一层羽毛般轻盈温暖的情意中。
疏星略带红肿的一双明眸,与弥真视线交汇。一时间,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星辰漫天的湖面,回到与孤独伫立在心底的小女娃娃对视的那一刻。
弥真情不自禁翻过手掌,将疏星小小的手握在掌心。
疏星脸色一红,却不抗拒。
【不舍情根,不见光明】
“破邪淫戒。儿女之情,烦恼之本,获得非道值8。”
哈,破戒。
……又想起昨天的疯狂屠戮。
弥真没办法容忍自己继续躺在温柔乡中,只好挣扎着起身。
“城外的大伙儿,城里的老百姓,现在怎么样了?后面,还有敌人来袭吗?”
疏星轻声道:“弥真大哥,你周身经脉伤得很重,不要去挂念别的事,安心养伤。”
弥真笑了笑:
“怎么?他们让你来对我使美人计,把我困在这里?”
疏星还没见过弥真调笑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脸红道:
“不是!我,我哪有本事……弥真大哥,你是出家人,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杀人的感觉很不好。
弥真现在胸口很闷,只想多说些话解解愁:
“你本事可大了。那天,我给你疗伤,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像你那么漂亮的人。”
疏星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你看见了?师姐没告诉我。哎,这件事除了师父,只有宗门里和我关系好的几个姐姐知道。弥真大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男人,可不许在外面乱说。”
弥真盯着疏星。
“为什么?”
疏星感到弥真的眼神太过炙热,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心里又有一股怪怪的瘙痒,于是把脸放低了一些。
“师父说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见了美貌女子就要动歪脑筋。”
“你师父这么说,他自己可是男人?”
“当然不是了。蓬莱山上,只有女性。不过,我从小跟着朱师姐下山办些采购呀,接收州府供养之类的俗事,倒也不像某些师姐那样,见了男人,扭头便走。”
弥真对疏星藏着的秘密越来越好奇。
朱非红说过,恩师曾对疏星施以加护,那么,自己在疏星意识中观想到的那条大鱼,和她师父有什么关系?
今晚得好好问一问。
“疏星姑娘,我已经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有些烦闷,且让我出门走走,对身体有益。”
疏星见弥真执着,只好顺势用被握住的那只手将弥真扶起,另一只手从胁下抱住腰身,使弥真可以靠在自己身上行动。
一缕幽香钻入鼻孔,半边身子都是暖暖的温柔。
弥真登时凡心大动。
善哉善哉。
大战之后,还有千头万绪等着自己去收拾,不能在这关头被情障迷住了眼呀。
忍住冲动,弥真在疏星的搀扶下推门而出。
原来这里是阴阳二气门道宫的偏殿。
门外,正殿上。
界州府秦定山、陆守泰等诸人,被囚于镇仙牢内的摘虚真人、昇阳宫主等诸人,跟随自己从孤魂林归来的解百年、赵霆等诸人,还有城中官绅、豪强、士人、工商……
黑压压一大片。
见了弥真的身影,一起下拜山呼:
“圣僧大德,除尽奸凶!”
“还我山河,救我苍生!”
一时间,声震屋瓦,惊起飞鸟一片。
灵显境的数位耆老前辈,虽然碍于身份不便下拜,但也随着众人对弥真作揖行礼,满眼都是景仰之意。
昨日杀敌时,弥真目睹的那一具具躺在地上平民尸首,忽然好像活过来一样,浮现在自己眼前。
弥真眼眶一红。
“诸位,快请起来!”
“小僧德行微薄,还有好多人我没能救下,实在是……受不得诸位这般大礼!”
一个衣衫华丽的富商打着滚,就要过来抱住弥真的腿哭:
“圣僧!昨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妻女如今早就命丧黄泉呀!呜呼!他们若不在,我空守着良田百亩做人又有什么趣味!我不拜你,还去拜谁呢!”
另一个儒巾长衫的中年人也走上来,深深作揖:
“家母与小儿昨日受长老提携,方脱虎口,郭某无以为报,谨望长老赐教名讳以及尊庙大名,郭某余生日夜诵经烧香,为长老积德存功。”
走贩农夫,手工艺老,不论身份年龄性别,几乎是一拥而上,围着弥真,不住口地称恩道谢。
弥真这才明白:
原来疏星的劝阻,是为了自己好!
如果不是州府出面将百姓们劝离了正殿,弥真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安抚好这么多充满谢意的激动之心。
骚动过后。
众人把弥真请到上首安坐,次第间,自己俨然身份最高。
对于弥真来说,这场面又是一番新的磨炼,甚至不比对阵几个灵显境的敌手轻松。
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率先站出来发话。
只见他身上的长袍,和独孤煅流一般绣以赤红装饰,正是羲和宫昇阳宫主,独孤去疾:
“弥真长老,大恩不言谢!”
“孤自道军结盟以来,窃居道军盟主之位,自知德薄力浅,心所不安。”
“而弥真长老以一人之力,连杀对方千魈主、丹虬子、乞伏妪三大高手,又解救了这许多同道。”
“是以,孤斗胆力荐:弥真长老,为我道军的新任盟主!带领正道宗门各路好手一起杀上接天崖,夺回道尊宝地,同道们以为如何?”
另一边,摘虚真人长须雪白,仙气飘飘,起身拱手道:
“正当如此。”
“弥真长老年纪轻轻,深得苦定禅师真传,更难得的是宅心仁厚,慈悲为怀。除了他,老道谁也不服。”
道军两员大将接连举议,正殿中人人点头,没有一个反对。
此情此景,弥真唯有努力保持自己的头脑清醒。
好家伙。
我这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这帮正道之人才刚脱离险境,又打起接天崖上面,阴阳道尊遗产的主意!
弥真摆出一副极其谦逊的和尚嘴脸,说道:
“小僧不才,对征讨之事一概不通,唯有几件事小僧实在放心不下,正要请教诸位前辈。”
“阴阳二气门掌门人老先生,如今还身受重伤,困于山中,不知救出来没有?”
摘虚真人接过话来:
“我有个姓丁的师侄,已经为大伙儿指明方位,把衡秋子先生带了出来。只是他伤势太重,恐怕……恐怕已经难以恢复以往的修为。”
听说丁佩芷平安无事,弥真又放下了一些担忧。
“那,阴阳二气门如今……”
独孤去疾昂起头,环顾了四周气派的道宫正殿一圈:
“镇仙牢里,三十八位阴阳二气门的前辈都得救了。再加上他门中,本来就有不少人看不惯抱钟生的倒行逆施,眼下众正回归,乱党伏诛,又把那些新入门的脓包弟子,一概遣散了去。”
“如今,阴阳二气门自知有愧,不敢现身此地,暂居在冲骁卫营中,协助巩固城防,戴罪立功。这秋波台上所有营造之物,据衡秋子掌门说,全都交还州府处置。”
弥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在座的人,然后问:
“不知哪一位是本地主官?”
秦定山连忙上前。
“下官在。原太守邓熙朝,因不识奸人,处置失职,暂革官职在牢中听候天朝发落,下官秦某,如今暂摄太守之位,不知长老有何吩咐?”
秦定山不自觉地两腿发抖。
这些修真之人正说着江湖行话,为什么突然点名自己?秦定山想起在自家府上时,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有对这位神僧大尽礼数,说不定惹得他记恨在心,自己全家都得遭殃!
不料,弥真说了一番谁也意料不到的话。
“府君有礼。”
“小僧想与州府立一份地契,把这秋波台上的庙宇宫殿,都用来改成禅院,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