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色的光球从礼拜堂猛然飞出，撞在门廊的第三根柱子上。
被击中的位置就像是被炸药炸开之后泼了火山熔岩，发红的泥水滴落在地，一点一点变成凝固的黑色。
看热闹的仆人早就跑走了，礼拜堂里还剩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
侯爵是自己出来的，他跌跌撞撞的样子按理来说应该非常好笑，但是守城军的骑士和法师笑不出来。
他们的队长意识到侯爵的人隐瞒了情报，这不可能是什么仆人发疯。
他立即开始组织骑士形成阵型。
“防御阵型！”
又是一发白色的光球以极快的速度从礼拜堂内飞出来。
守城军的法师控制泥土升起来变成土墙，却没想到光球撞上土墙反而发生了更大的爆炸。
爆炸的热量比王城的重型铸造厂还要夸张，泥土瞬间就被融化，而挡在它面前的只是一面主要用来防劈砍的钢制盾牌。
“这是什么法术？”
“情况不对！准备炼金药剂！”
队长大吼。
又是一发光球从昏暗的教堂内飞出来。
右翼骑士的盾牌被直接打穿，这次光球表现出更诡异的性质，他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但是人像是烤熟的虾一样，已经不行了。
“喝魔药！”
后排的骑士顶上，前排的众骑士如获大赦，连忙从腰间的口袋里拽出魔药。
那是个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纤薄玻璃瓶，他们直接将玻璃瓶扔进嘴里咬碎，吐出嘴里的玻璃渣后，骑士们开始咬紧牙关扭动着身体。
这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来自血脉中高涨的亢奋。
飘飘欲仙的轻盈足以让他们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看清光球的轨迹。
骑士们的脖子迅速变成黑色，眼睛毛细血管破裂导致双眼赤红。
对方只有一个，来自膨胀力量的自信让他们确信，这一战，他们会赢！
“去！”
李鸣扒拉着门露出了黑色的兜帽，骑士们踩碎石板，径直朝着他冲了过来。
在没人注意到的礼拜堂后面，维姬正带着金砖离开。
李鸣不需要和他们过多纠缠，他手拽着一个断了腿的男人，第一次用了亡灵魔法。
“亡灵苏生。”
这个让人怀念的名词总是勾起李鸣刚穿越的噩梦，就像法术协会的法师学徒说的一样，这个法术是对素材的重构。
绿火将他们的肌肉一层层剥离，摧毁他们身体内的每一个蛋白，他的转化是痛苦的，他会觉得自己体内燃起了野火，曾依赖的氧气如今每一口都像铁水一样折磨。
李鸣很抱歉。
当他的血肉从他的身体上彻底剥离之后，作为素材的他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李鸣建立了精神链接的亡灵生物。
李鸣这时才懂为什么亡灵法师临死前会不去研究肿瘤或者医学，反而搞什么：“感官同步”。
李鸣被他转换后缺失了这个特质，快死的他把这个特质当成了救命稻草。
然而他失败了，死在一间无人过问的实验室里。
李鸣脑子里想好了战术，紧接着，亡灵骷髅带着生前的衣服以标准跑姿朝着骑士们冲了出去。
他们的体能及力量都与生前一般无二。
对方穿了铠甲，灵活性不如骷髅架子，必定会被拖上好几秒。
如此强大的法术能耗不足火球术的一半，李鸣又转换了三个吸引火力，他不准备跟他们真打，那很蠢。
他要撤离了。
忽然，李鸣感到脚下的石砖动了起来。
一堵泥墙精准的在他脚底生成，把他扣在了里面。
李鸣冷静的用火球术摧毁土墙的魔力性质，手执匕首在土墙上挖出一个窟窿。
乍泄的阳光将二十米开外的骑士背影勾勒的闪闪发光。
他的跑姿很帅，但距离太远，这么远的距离足够让李鸣把身体从泥土中钻出去跑路。
他这个身体又轻又瘦，韧性绝佳。
忽然间，那骑士脚步一动，身体瞬息间出现在了李鸣面前。
李鸣没搞懂。
他的本能反应又救了他一命。
左手边爆出一团火花。
李鸣抬起匕首，挡住了那骑士的劈砍。
他似乎意识到李鸣的力量不强，竟然大喊：
“就他一个！可以活捉！”
错愕的李鸣甚至不知道这刻自己应该对骑士的这句话回以怎样的情绪，这个蠢货当然可以试着活捉，每个人都有权利轻敌，或者在轻敌后死去。
“别让它施法！”
忽然间另一个穿着板甲的身体出现在李鸣右侧。
他应该还在和2号亡灵骷髅纠缠。
他有一个挥剑动作，那剑刃迅雷不及掩耳的凿进土墙里，动能好像完全没有减少，剑脊啪的一下击穿了李鸣的右臂装甲。
那是他很早前用木条做的肌肉伪装层。
李鸣右臂失去了知觉，右手掉进泥土里找不到了。
如果不是护臂提供了缓冲，这一剑恐怕会拍碎他的脊柱。
李鸣立即想用左手去刺左侧骑士的眼睛。
又是一个骑士在这个时候从旁边晃出来。
他也应该还在和亡灵骷髅纠缠。
就算再弱也应该拖个几秒吧？时间呢？那最关键的几秒钟到哪里去了？
李鸣还没想明白，这三个穿着板甲的铁桶就抱着强烈的恶意，一点儿道理也不讲的开始围殴他。
他们不用剑刃而用剑脊，是真的想要活捉，狂风暴雨般的殴打频率达到惊人的一秒钟十几次，撞击声连续的就像打桩机发出的噪音，李鸣脑瓜子被敲的嗡嗡的，别说反击了，他现在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他坚持着不跪到地上，想用火球术逃跑，但有个家伙一直在踹他的小腿骨。
李鸣是亡灵生物，他不会睡觉。
但这次断裂的骨头太多，魔力供给都超频了还是供应不上，他硬生生被打昏迷了。
……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
有好几个声音隐藏在里面。
“它醒了。”
那是个年迈雄浑的声音。
很快，一个熟悉的人影举着灯靠近了李鸣。
油灯的微光照亮四五米的距离，把前面的铁笼子括入其中——
老法师脸上还有点浮肿，他看见李鸣就像是见到了怪物，竟然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那藏在黑暗中的年迈的声音问：
“是它吗？”
老法师跑回去：
“是，这个鬼东西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你作为法师也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
过了会儿，有一个修女打开门，从教堂外面走进来。
通过月光大规模的反射，李鸣判断出自己在教堂侧面的小房间里。
时间起码过去了半天，现在是晚上。
“城防部队找到那个奴隶了，她杀了……”
李鸣抓起地上的骨头，塞到自己的右臂上，一种灵魂得到伸展的舒爽感减缓了不适。
李鸣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特性。
他很早就怀疑自己和普通亡灵生物决定性的不同是否来自自己的“灵魂”了，但是没想过拿自己的宝贝身体做实验。
这应该是一节股骨，没有主人，现在被他的灵魂占据。
遗憾的是它缺乏身体机能的重建，李鸣既没有办法从这节骨头上获得触感，也没办法驱动这节骨头做出动作。
但把左臂绿火的运行回路拷贝过去似乎不存在技术上的困难。
李鸣捣鼓了一会儿，艰难的用装着股骨的右臂撑起自己的时候，有一个脚步声靠近了过来。
房门打开，一个老者刹那间出现在月光之中。
他穿着白金色的长袍，制式与法师不同，双臂带有长袖。
他关上房门，让房间内重新回到黑暗的状态，询问李鸣：
“我听闻，你曾说自己是被‘召唤’而来？”
李鸣问：
“你谁？”
老者沉默了一下，答道：
“这个地区的主教，昨天才从北边赶过来，拜你所赐，现在整个梅德罗斯堡垒人心惶惶。”
李鸣张开下颚，那是他在笑：
“我怎么输的？那几个剑客的身体机能超过了人类极限，那是神的力量吗？”
李鸣问了三个问题，主教只打算回答一个。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实验失败的亡灵法师，你们没有从我的挎包里找到实验笔记吗？”
“你用的文字并不是人类地区的任何一种。”
“我自创了一套加密系统，造字有规律。事实证明很有效。我是有人权的，你应该放了我。”
“实话实说吧，你来自哪个世界？”
“你的体内也有亡灵魔法的痕迹。”
主教眉毛一挑。
两人相距这么远，李鸣怎么看破他的秘密？
“你带了魔力结晶，干涉效果我熟。你应该知道亡灵苏生只能对肉体进行重建，而意识具有的物质基础必须要有足够的规模，亡灵苏生的先天限制导致亡灵无法拥有更高层次的意识。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灵魂。”
主教略有震撼，遗憾的是他并不专精这个领域。
李鸣生前也许是亡灵法师中的精英，这是一条线索。
临走前，他对李鸣说道：
“你心中有神，神就在。”
李鸣嗤笑道：
“你知道你这么说就相当于承认神不存在吗？”
主教侧过头，没有回答。
这个晚上除了他还有不少人想要拜访李鸣。
比如侯爵大人和陪着他的海马诺神父。
侯爵大人把李鸣痛骂了一顿，他会的脏话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还挺可爱的。
他一直想冲进笼子里把李鸣打一顿，如果不是教廷想把李鸣留着，李鸣怕是会被他打成粉末。
海马诺神父拉着侯爵一直在说好话。
他是维姬的教会方面负责人，李鸣仅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连老法师都和李鸣有过亲密接触，也就是说他连老法师那个瓢虫都不如。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李鸣根本都不认识的人，却用只言片语让李鸣以另一个视角理解了自己的结局。
他是穿越者，当然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死了。
这样的结局在一个穿越者眼里不能更荒诞，他应该绝境中反杀，应该享有荣华富贵和无尽的自由。
但在海马诺眼里，李鸣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他从来没把李鸣当人看过。
他和维姬，一个是亡灵生物，一个是战犯生下的奴隶。
严格的，法律层面的说，就算是侯爵把他和维姬都杀了也不犯法。
只要证明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不是人就行。
侯爵拿到了证据。
就这么简单。
但海马诺神父可笑的看法还是让李鸣忍不出的发出了咯咯笑声，他的骨头在夜里碰撞，越笑越疯。
他等那个老头驾着马车走远。
寂静的夜空里只剩星星和虫鸣。
这笼子抑制了基本魔力的生成和运转，他体内的火元素不够火球术的规模。
但李鸣并不依赖基本魔力生存，他抬起左手，绿火还原的基本魔力形成复杂的火元素图纹。
高温在等离子体出现之前将空气中的水分子加热到了超过饱和蒸气压力的状态。
散失的热量让冷空气中的水蒸气顺着法术路径依附凝结核凝结，一串肉眼可见的白雾在掌心形成。
体内能量储备下降到15%。
“目标要施法！”
教堂的大门几乎是白雾出现的瞬间就被一个女人打开了，清冷的月光以光速铺满整个瓷砖地面。
“轰！”
热浪隔着老远扑面而来，爆裂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长达10米的火柱从教堂侧门喷涌而出。
恐怖的能量随着李鸣站起身熔断铁笼，他从笼子中钻出，来自左手的汹涌推力使他在火海中悬空而立。
骑士和修女闻讯赶来摆出阵势，而这次，李鸣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