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天人是这“神谕”小镇的灵魂,只要有人看见她的翅膀,神谕便不会失去灵魂。
她离开后,虚幻的神谕将瞬间失去其根本的信仰力量,世俗的汗臭或在妓女的肌肤上黏着的氨水气息将填补形式上的空洞,如果向交通城市的转型不够成功,那么小镇的居民很快就保不住自己蒸蒸日上的好日子了。
那戴假发的中间贵族看上去有点头脑,也许转交通城市的转型很成功。
李鸣让女天人赶快去和那个小房子里的老女人道别。
她换上了自己真正的那身天人白袍,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脏兮兮的黑色挎包。
李鸣看着眼熟,好像和安赫洛法师的挎包是同一个款式。
女天人向老人承诺自己回家前会回来看她,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不出对接下来行程的期待。
老女人表情平和,牵着她的手,叮嘱她她不曾在乎过的省钱技巧。
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没有施法资质,没有读过书,孤身一人在小巷里等死。
等女天人上车后,李鸣在车窗边看见那老女人关门前在偷偷抹眼泪。
看起来,失去了天人的陪伴,她很伤心。
“怎么了?”
李鸣关上窗户,免得女天人看见多余的东西。
打下提露密努斯铜矿的事,李鸣现在还能反悔。
他看着女天人,又看着坐在旁边写人名和联络方式的维姬,对车夫说:
“走吧。”
没有反悔的必要了。
去尔顿王国最快的路,要从贝纳维德斯教宗国经过。
纸面上存在了五十年的国家公路计划被他们的圣女提上了日程。
五年来,国家公路已经覆盖了贝纳维德斯教宗国全部核心城市,听说,教宗国的工程队还在承包尔顿王国南境的公路项目。
马车在平整的石子路上跑的又快又稳。
6月20号,天气逐渐转热,许久没有见到过正经城墙的李鸣第一次看见了贝纳维德斯教宗国的西方边境的城防设施。
他们的魔法科技树与尔顿王国完全不同,教宗国的防御单位不是城墙,而是魔法塔。
装满淡水的水塔耸立在平原上,如拒马一般以城市为中心辐射状排布。
水塔被白色的公路连接,公路又如辐条一般交错。
它们是作为永备工事打造的,公路之下有排水渠,水塔之间的空地安放着农田。
一样采用三圃制,按照贵族为核心进行分田。
沿着白色的公路不断往城市内走,看见城市的时候将要经过一个架设在空中的水桥。
李鸣在那里进行了身份审核,魔法师的身份比在尔顿王国还要管用,人们尊敬法师,也畏惧法师。维姬甚至没有掏出伪造的身份证,作为贵客,顺利的进了城里。
教宗国的法师是战争的主要参与者。
他们创造的战争系统牵动着后方的经济活动,同时塑造了和尔顿王国风格迥异的文化氛围。
法师长袍在这里远远流行于贵族长袍。
人们穿着夏天的凉鞋,每个人都打扮的像是白袍法师一样。
留守在西方边境的法师并不多,许多人一辈子没有见过亡灵生物,一些人赶集的时候忽然看见李鸣的脸,被吓得身体一抖。
还有调皮的小孩被在街上闹腾,被李鸣的一张脸吓得连忙躲在母亲身后。
新的车夫给一脸不爽的维姬解释说:在这里,人们认为死人是不能复活的。
穿过这个城市之后,便正式进入了教宗国境内。
以红龙闻名的龙血重镇就在100公里外,那里的育龙场允许法师参观,李鸣还真想去看看。
他对龙的好感是在穿越前积攒的,因为龙看起来很帅。
好感是在红龙行动的那一晚上终止的,红龙性格恶劣,就连李鸣都不会玩弄敌方目标的尸体。
于是李鸣问趴在窗户上看风景的女天人:
“要怎么让你恢复魔力?”
女天人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起来在集中精神:
“要等我心情好,别和我说话,我正在努力让自己心情变好。”
李鸣反问:
“那你心情有变好吗?”
女天人闭上眼睛,想了想,她还没想出结果,左翼倒是忽然张开打了李鸣一下。
这似乎是她无知觉的行为,她连忙用那口带着乡土口音的地方话道歉,李鸣连忙把身体往后仰,试图躲开她翅膀的羽毛。
车厢里一片混乱。
过了会儿,维姬按着女天人的翅膀,李鸣才喘过气来:
“你这意思是你心情很好?”
女天人面无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准备反思反思自己那两片麻烦的翅膀。
李鸣心想真是蛋疼。
“看起来你的魔力水平不看你表观情绪的状态,你说的心情变好,指的是你内心深处的稳定程度还是什么?”
说完,李鸣小心的吐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要不我们下车去转转,转换一下心情?”
女天人侧头看向窗外: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想过,在我的世界,我们的魔力水平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她为难的说:“也许下车有用?但是我没有钱……”
“记在我的账上,记在我的账上……”
三人下了车。
李鸣带着女天人去买红龙小玩具,维姬负责管钱,她每帮李鸣买一个红龙小玩具就要听李鸣说一句:“记在账上。”
三人走在街上,李鸣没有让女天人变得开心起来,自己倒是很开心了。
他让维姬试着给女天人讲笑话,但是维姬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她艰难的讲了两个拙劣的笑话,收获了女天人的面无表情,还有李鸣的恶意嘲笑。
之后李鸣又带着女天人去了剧院看演出,教宗国的剧院很小,还不如菲格罗亚伯爵宅邸的主厅大,剧本无一例外和宗教有关,李鸣对教宗国的好奇心在这里折损了个干净。
维姬呢?她一个人坐在后排。
剧院后排黑洞洞的,舞台被前面的人挡着看不清。维姬回想起之前李鸣故意嘲笑自己,她当时虽然没有表示,但是之后一路上都觉得很心酸。
她本来就不会说什么笑话。
她默默看着李鸣和女天人坐在一起,他努力逗她开心。
维姬低下头。
她忽然间感觉对李鸣来说,自己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明明存在,在他眼里,却不像真正的人。
他好像对所有人都这样,他和你说的话任何话都像是一层伪装。
这倒不是很重要,毕竟他对所有人都这样,而至少在旅行的时候,他叫过维姬朋友了。
从合作伙伴升级成朋友,值得庆祝。
维姬掏出稿纸,她觉得自己认真工作的样子值得称赞。
李鸣带着女天人一直逛到傍晚,但是教宗国的边境城市远不如c城有趣。
女天人也需要进食,她和维姬吃完晚饭回到马车上,魔力水平仍然没有增长。
她笑过了,开心过了,至少心情变好了不少,但是魔力水平没有增长。
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
李鸣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女天人的魔力水平不恢复,她就算愿意帮忙也派不上用处。
抱头痛思一段时间,李鸣抬起头,问:
“见了鬼了,既然情绪对你魔力水平没影响,那你当初是怎么失去魔力的?我分明记得你刚被那老东西召唤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块超大号的魔力电池,你人都在发光你知道?!”
“我知道。”
女天人皱起眉:
“你不要这样,你紧张会让我也很紧张。”
“那咋办?”
这时,维姬在李鸣身旁问她:
“您的魔力水平是什么时候下降的?”
女天人不安的抓着翅膀,她两只手闲不下来。
她一边说:
“我不知道,我推测是昨年6月……那时候在下雨,下降的最严重……”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李鸣正在从自己穿越前的记忆里发掘治疗心理疾病的办法。
心理疾病同样具有物理基础,主要和认知行为有关,但具体怎么重建认知行为李鸣不懂,毕竟这只是他从网上随意看见的。
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好像有个方法是电疗。
高压电对女天人不一定有效果,但如果是更高的魔力浓度呢?能否在她身上揣两三颗魔力结晶,或者把她泡在硫酸池里面什么的……
维姬抬起头,又问:
“那时候你身边发生了什么吗?”
维姬的问法像是心理医生。
女天人侧过脸,将身体的重量依托在车厢角落。
那是她不愿意触碰的回忆,她魔力水平下降的真正起始点。
露维娅格一整个城市消失,她有脱不开的干系。
“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
那维姬也没办法了。
女天人抿了抿嘴唇,又发出声音:
“当时……”,她把话说出来:“当时位面通道那边动了一下,应该是我的同族,扔进来了一个什么好奇怪的东西。位面通道崩塌的速度很快,我觉得有点可怕,便跑走了。”
李鸣皱起眉,女天人说的话维姬大概听不懂,但李鸣听明白了。
这同样也是他不愿意面对的回忆。
露维娅格整个城市直接变成了一个大坑,当地的文化资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发现自己全家,甚至全家族都没了会对此展开追查?那只有鬼知道,这放地球是妥妥的反人类罪行。
假设一个小贵族回家后发现家没了,又会不会调用自己的资源想办法查明真相?
一查就查出主教为了启动织布机造成的巨额贪腐,然后是教会那一坨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的关系。
现实层面,艾瑟拉世界突然失去了一个经济产地,经济上的损失不可估量,以至于当时维姬要去地方处理电灯生意。李鸣猜测那绝对和露维娅格消失有关。
女天人继续说:
“其实,我是有办法救下他们的。”
她看着车厢的木板:
“我能看到他们的生命体征,很多人,62.3万大概。……我……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到。”
维姬认真倾听,李鸣还在想露维娅格遗留的一堆可能的麻烦事。
女天人继续说:
“那个老人说,他不小心把技术弄丢了,自己的族群过得很不好,想让我帮帮他。”
原来主教当时说的是这些。
女天人看了李鸣一眼,紫色眼睛好像审判,李鸣不自觉的错开了视线。
他觉得她在怪他。
因为他知道露维娅格大概率是自己的小水球因魔力浓度失衡结构塌缩后炸出来的。
女天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不愿意说明白,因为她觉得露维娅格的毁灭正是因为自己要在李鸣面前故作矜持。
她不喜欢亡灵生物,但是她看错了,李鸣不是真正的亡灵生物。
他自始至终没有亵渎任何人。
如果能在一开始,那老人和李鸣这骷髅人打起来的时候就出手阻止的话,也许她根本不会被困在这个世界里。
在李鸣和女天人都开始思考人生的时候,维姬站起来,弯腰来到了女天人身边。
她坐在她身旁,温柔的说:
“没事的,那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很奇怪”的东西会导致露维娅格消失。”
女天人看向维姬,李鸣也看向维姬。
维姬露出天真的笑容:
“不是么?”
瞬息间,一层触电般强烈的魔力干涉从李鸣的体表拂过。
晚霞即将沉入地平线以下,刚刚亮起的魔法灯在突然变化的魔力环境中战栗着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