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青看她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纠结地捣鼓这些瓶瓶罐罐,然后选中其中一个,说道:“就它了。”
他心中不禁失笑,原来她也有瞎蒙的时候。
他把手伸出来给聂九光涂药,另一只手托着下巴靠在案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认真地给自己抹匀药膏。
她最后选中的是清凉膏,解释说:“烧伤膏听起来太严重了,像是给血肉翻开的伤用的,育肌膏又太轻,给结痂用差不多,还是清凉膏折中些。”
弥青心里想的是,其实他觉得听名字清凉膏才最轻,可能是用来降暑的。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不舍得打破此时的静谧。
他满怀甜蜜地畅想:“我以后也学医好不好?我什么都不会做,留在玄鸟峰没有立身之技,我都不好意思了。”
聂九光挑起眉毛,有些疑惑地问他:“你以后要留在玄鸟峰?谁答应了?”
弥青霎时紧绷起来,规矩地放好手,在眼前人追问的目光下,掩饰无所遁形。
声如蚊蝇的实话从他嘴里不情不愿地吐出,仿佛在宣誓他本不想告任何人的状,露馅完全是不小心:“白天的时候,聂排风来过。他看到了你跟掌门商量,要跟我成亲……他还说,你只是一时脑热,等我死后,你就会悔悟,转头跟你大师兄江傲来修成正果。”
颤颤巍巍地说完这些,他委屈地补一句:“是真的吗?”
尽管在夜里光线昏暗,烛光也远称不上明亮,聂九光的脸色可见地越来越沉。
她生气起来并不恐怖,只是不管什么人看到这副神女蹙眉的模样,都会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排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她完全听信了他的转述。
弥青压住心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委屈,强装懂事大方地忍让:“因为我是个凡人,才让排风看不起。可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我只想学有一技之长,堂堂正正地在玄鸟峰立足。”
他的心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被叫做真相的光芒穿射进来,他恍然地想,啊,她只斥责了聂排风的挑衅,却没有否认他说的话,原来他说的竟是真的。
聂九光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头:“不是你的错。虽然他们都说你有觊觎仙人、不劳而获之心,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越深入想越绝望,弥青眼前发黑,拼命地点点头,极力把自己伪装得良善可欺。
她后面又说了一些话,好像是,明年开春可以送他去药王谷学医,药王是杏林圣手,医者仁心,肯定会好好教他。
更晚些的时候,她身披夜色离开了药圃别院。
翌日,聂九光来到弟子院,拦住即将出门的聂排风。
聂排风心虚地低头看脚尖。
“排风,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她声音清朗地道明来意,对周围意欲聚集的人群说道:“你们照常去练功,不要好奇,私下也不许议论。”
这批小师弟师侄们纷纷应声,很快便如鸟兽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清晨的北风尤为冷冽,让聂排风心都凉了半截。
他梗着脖子硬气道:“我知道。”
聂九光扫他一眼:“现在也没有旁人,没人看你笑话。我给你个悔改的机会,你做错了什么,自己承认吧。”
受不了师叔这么冷冰冰地跟他讲话,聂排风咬紧牙关,拉不下面子,大声反驳:“我说的都是我亲耳听到的话,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实话伤人,难道也要怪我吗?”
聂九光从上到下地审视他,不知道这小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你不是三岁孩子,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难道不知道所谓的实话,实际上是谎言?我对母亲的妥协,绝不是你伤害弥青的借口。”
聂排风不服气,自从那个凡人男子来到玄鸟峰之后,事事都无法让他服气。
他高声争辩:“你看,师叔你自己都承认了,是你先向掌门妥协的——”
他剎住了本想随之说出来的话,虽然他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退一万步来讲,难道师叔你就没有错吗,要不是你先向掌门妥协,那我也没有话柄攻讦弥青。要是你真的心如磐石、不可动摇,那为什么要妥协呢?你心口不一,你也有错。
可他忍住了这些话,不想给师叔蒙上污点,师叔不会做错,都是那个讨厌的凡人男子蒙骗了她。
呼出的热气在脸颊边凝成白气,聂排风胸膛起伏不定,欲言又止,气得头顶都要冒烟。
一无所知的聂九光回复他的控诉:“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的时候。诚然如你所见,我亦不是圣人,做不到言必信,行必果。可我问心无愧,反观你呢?”
置气的半大男孩不说话,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他多么忍辱负重。
她下最后通牒:“你若能解释得清昨日举动所为何意,且让我信服,那就是我错怪了你。否则,你自行去峰顶云台洞闭关思过。”
聂排风红了眼眶,泪珠在瞳孔前打转。
可师叔的神色严厉不可抗拒,她不疼他了,不爱护他了,也不在乎他了……
背着行囊被送进云台洞内,聂排风站在寒气逼人的洞中,无助地看着师叔转身离开。
她只留下一句话:“好好思过,九九八十一日之后,我来考校你。”
他把行囊甩到地上,砸断了两根溶柱,狂奔到洞外,已经不见人影了,她真的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云层在峰顶翻涌,仿佛他也被高高地没有着落地悬置云端。
突然风云变色,聂排风被强风逼得避到洞内,冰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在面门遭受无辜的一击后,一瞬间猛烈的委屈和不甘伴随着脑门的涨痛磅礴涌出,尖利的溶岩也不慎划伤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