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一片灰白色的迷蒙,固执地自言自语,慌张的声音饱含倔犟:“师叔,二十年前是你把我捡回玄鸟峰的,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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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青的手背烫伤之后,起了一大块红肿,看上去颇为骇人,
在聂九光第二次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心中侥幸地想,幸好伤势够重,不然当她说出罚聂排风去云台洞思过后,他不知道该回以何种表情。
替对方求情?凭什么。
不求情……又怕聂九光以为他刻薄小气。
不过现在好了,他只用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手背就足以应对。
聂九光站在他身侧重新盖好药瓶:“明年开春,药王谷会过来送新药。你想学医术的话,到时候我请药王教你。”
坐着的弥青拉扯衣袖遮掩住手背,抬头看向她,顺从地点点头。
聂九光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缓慢地移动,勾着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蛋。
弥青牵住她的手,把她五指张开,侧脸靠进她掌心里:“我逃荒的路上听过一首小调,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
闭上眼睛的弥青,觉得此刻他们二人的心靠得无限近,这也许就是两情相悦吧。
他细细地回忆曲调,用一种悠远憧憬的声音哼出来——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神女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卿兮知不知?”
越人小调在别院内静静地飘荡,羞涩心事萦绕在房梁屋檐间。
弥青睁开眼睛,从百年前的回忆中渐渐抽身,眼前人与忆中人的面庞逐渐重迭,俨然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就算今日之前都浑浑噩噩不愿深究,可刚才从往事角落里翻找出来的“药王谷”三个字,正在严重地警告他,“明月”这个身份背后绝对大有乾坤。
眼前的明月说她来自药王谷。
回忆中九光与药王谷也有往来。
……她想必是在骗他了吧。
弥青想着想着,突然悲怆难忍,捂住胸口抵靠在洞壁旁。他另一只手直直伸向前,提前抗拒眼前人的靠进。
尽管她此刻还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脸,看着离自己三丈远的姑娘,心中无比酸涩,不由很想问一句:今时今日,你可还有一分真心?
因为……当时他绝对是真心的。
得到神女的眷顾,他受宠若惊,为了守住这份从天而降的偏爱,他曾经尝试过所有努力。
第 29 章
九光耐心地等待弥青往后说,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试图打动她的根本。
在她无波无澜的注视下,弥青的心被扯成扭曲破裂的形状,充斥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他艰难地吐露:“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甚至直至今日,他依旧不敢确认。从她神性、睿智、淡漠的目光里,他无法窥探到丝毫真心。
可昨日在蝴蝶翩飞的草地上,她反问他,为什么一直不相信她爱他?
于是他心甘情愿了,大着胆子,孤注一掷。
“那年冬天,我在峰顶道台旁的树林后,看到你和江傲来齐坐修行。”他剜着伤痛说道。
白雪皑皑的琼枝玉树后头,弥青没有知会任何人,擅自来到了峰顶道台。
他来验证一份猜测,暗中观望聂九光与江傲来这对师兄妹之间的情谊。
聂九光盘腿修行,紧锁着眉头,周身灵力化作有形的气流盘绕浮动。她咬紧牙关,突然发狠地双臂举天,掌心朝上运出无数道灵力,方圆半里内乱流轰炸,顿时灵气四溢幻象丛生,凡人不可直视。
就连远处躲着的弥青也被波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等他爬起身,再抬头看,道台上的聂九光嘴角溢出鲜血,虚弱地倒在身旁的江傲来怀里,她的神情被遮住看不清,可她的手紧紧攥着背后人的衣襟。
怀抱宽阔的江傲来低下头颅急切关照:“师妹,当心。”
同门情深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深深地刺痛了弥青的眼睛。
他想,那自己算什么呢?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躲回自己的药圃别院。
爱意和嫉妒在疯狂拉扯,他的心一片狼藉。
在他意志还岌岌可危的时候,春天比预想中更快地来到了。
聂九光履行了诺言,与他举行婚礼。
这天玄鸟峰邀请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昆仑山脚下的村民们都来祝贺。
可弥青作为离她最近的新郎,看得出来她并不十分高兴。
准确来说,整个冬天她都郁郁寡欢。她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内心疯狂地猜测,是不是还没成亲她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敢赌她有几分真心。
他曾在梦中惊醒,梦到婚礼中途被她喊停,她大彻大悟抛弃了他。
在冬日的深夜他大汗淋漓,不敢回想。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正如在昆仑山脚下阴暗蛰伏的聂枢冲与中山宗、薄山宗蓄势待发一般,早已预谋好结局。
婚礼当日,满目灿烂,鲜花点缀着楼宇道台。
与景物不相符的是,弥青忽视不掉的玄鸟峰所有人露出的笑容有多么勉强。跟一无所知的纯粹带来祝贺的村民们一比,真心与假意的差距一目了然。
他心理扭曲地想,嗯,没有关系,今日他也并不单纯是新郎,大家都心怀不轨,也算公平。
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道仪式上,聂九光携着他的手,从掌门聂神阙手中接过玄鸟翎,放进两人相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