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答应下来,又瞥一眼江傲来,用眼神做最后的劝说。
江傲来与她回视,推动轮椅转出来:“我也回去吧,亲自祭奠师父。”
九光终于放松一笑。
庆幸的是,路途没有江傲来原本猜测的那么难熬。
他本以为,聂排风已经与九光搬到了一个院子住,凭借他们二人在鸟鸟谷相依为命百年的经历,这份无与伦比的情分,足够让他们亲密无间。
但他却发现,聂排风可以跟九光调笑、撒娇、拉她、拥抱她,却无法在这份亲近上再寸进一步。
他心中划过异样的安慰。
路上,九光在溪边洗把脸回来,准备戴上斗笠接着上路。
当她掀起斗笠时,看见了放在底下的两颗新鲜果子,还拿一张大片的树叶包着。
她转身朝左右望去,大师兄江傲来正在闭目养神,应该不是他。
聂排风鬼鬼祟祟地朝她笑了下,装模作样地过来帮她戴斗笠。
她瞬间明白,低下脖子的同时压低嗓音正要问他,他在她头顶“嘘”一声,极小声快速地说:“别被听到了。”
九光偷瞟一眼江傲来,背着风说:“那你还这么做。”
与她在中山能听见所有阴谋诡计一样,江傲来与她修习的都是玄鸟翎中的功法,几乎没有声音能逃过他的耳朵。
除非她特意引风阻隔。
聂排风辩解:“不够分嘛,都给师叔。”他收手转身,很快走开了。
九光扶着自己的斗笠边沿,想了想,失笑一声。
也好,排风总算是找到了让他自己舒服,又不至于让大师兄不舒服的一种相处方式。
月余,他们终于回到了玄鸟峰。
这次回来,江傲来感觉这个地方变得熟悉又陌生,曾经从未思考过的一砖一瓦,原来都来历非凡。
譬如眼前这一池九眼井圣水,竟是西王母观看人间的瑶池泉眼。
行至玄鸟峰断崖前,底下是涌动的云层,再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鸟鸟谷,依稀能看见葱郁的大片密林。
三人在此缅怀。
九光扬手,将玄鸟翎抛入谷底。
昆仑山脉即将迎来一种新的秩序,百姓不再听说什么宗门,修行者也没有门派,只是比寻常人多一份灵力而已,就跟有的人擅箭、有人擅织一样,同作为谋生的技能。
年年药王谷会在昆仑山脉一带游方行医,有时村子会收到赠送的时疫药材和汤药,那一年村子就会没人染病死去。这些药材都出自一名不染纤尘的女子之手,世人尊称其为“山君”。
【此后经年】
昆仑山脉纵横东西数千里,最西边是大片的草原和荒漠,那里的百姓游牧着成群的牛羊,衣着怪异,语言陌生,且夜间寒凉,白日又热,人烟稀少,行走其中常有呼吸不畅之感,非凡人生活之地。
那人披着斗篷,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下,在一本手账上记下这番见闻,并注明:此为山海西经最西端,有雪山阻隔,估计为古异兽生存之地。
绕过雪山,再往东走,地势越来越高,多山峦丘地,猛兽往往隐藏于深山密林中,猎得一头足够果腹月余。可惜仍未打听得知玄鸟峰所在。
他摇头叹一声。
沿山麓往南,村落渐多,土地变缓,常能看见成片良田,风光也愈渐熟悉。借宿村中,偶见一二修行者,上前询问,皆言未入宗门,散修而已。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将手册炭笔放入行囊中,远望西南,接着往心中的方向而去。
这一天,他来到一条村子前,喊住个溪边浣衣的姑娘问路。
姑娘纳闷地回答他:“这里就是昆仑山呀,这条河就是弱水支流。你都在这儿了,还问我昆仑山怎么走?”
他恍然大悟:“真的?那你知道玄鸟峰在哪儿吗?”
迎着这位风尘仆仆但仍不掩俊俏的年轻男子期待的眼神,姑娘蹙起眉头,好心地思考并解答:“玄鸟峰?我没去过,不过倒是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你沿着这条溪一直往下走,走了大概三个日夜,见到溪水与大河汇流处,入目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玄鸟峰了。”
他大喜过望:“多谢姑娘指路!”
从行囊里找出一块和田白玉,他拿出来送给姑娘:“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这个是我从雪山背后的石洞中凿得的,送给你吧。”
姑娘惊喜,用溪水洗个手接过来,对着太阳看:“哇,河里也有这种石头,但是一百年都捡不到一块这么通透的!”
他笑笑就要走,姑娘在他背后喊道:“哎,你要去玄鸟峰吗?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背影顿了顿,没回头:“我肯定要去看一看。”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果然。
上山的路被草木挤满,勉强劈路上山,峰顶断壁残垣,依稀可见昔日宗门昌盛的痕迹,可废池乔木,一座空台。
他苦坐在溪水与大河交汇处的河滩前,在这里等了一个月。
无人上山,无人下山。
路过背着背篓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小声道:“那人坐那好多天了,真是怪胎。”
另一名同行的姑娘雀跃地说:“别管他,你听我说,山君快来了,你知道吗,山君快来了!”
百姓走远,交谈声逐渐隐去。
太阳落山,斩断最后一丝光明,好像眨眼间天地就昏暗了。
可是月亮却没有升起,乌云密布,风急河险。
弥鳯枯等,行囊中的手册被溪流冲刷而走,墨迹洇开,辗转流逝,功亏一篑。
他站起身,披好斗篷,驻上拐杖,拖着麻痹的双腿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