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都并非死在我手中。”她三言两语说完了事情经过,只见弥鳯脸色骤然变得失神灰败。
气氛好像被拉回了时光长河中那短暂的中山战场上,当日肃杀的风犹在耳边呼啸,那日她心中是快意的,如今回想,却越来越无法忽视记忆角落里不省人事的他。
当年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青葱少年,明知不敌对手,却勇敢地挡在她身前。
在这场阴谋和报仇的轮转中,他始终是无辜的,她心知。
弥鳯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
话落的一瞬间红了眼睛,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失去父母的悲伤在此刻突然全部倾泻出来,让他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在这宣泄的哭声中,九光断言道:“你我没有杀亲之仇,今日把话说开,从此就两清了。”
弥鳯从眼泪的缝隙中寻找她的身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悲恨地想,曾经在中山宗自己无数次请求她告知真相,她始终一言不发,缘劫难辨,令他在两难中煎熬。
如今却这么轻而易举地道出一切,撂下话说“两清”了。
那剩下的那么多个夜不成眠的日子,要怎么算?
第 40 章
九光听见他一直在哭。
哭到背气噎声,身体打颤,仿佛要把许多年来的眼泪都流完。
其实她依稀能领会他此刻的情绪,正如当年的她自己,凭借一腔恨意从鸟鸟谷出山报仇,她的仇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手刃仇人后重获新生;可他不同,原以为的仇恨被她三言两语戳破,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意志没有了倚靠,他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空洞中。
他哭哑了声音,也把她的心哭软了。
她走到河畔坐着的他的身边,蹲下来捧住他的脸,擦去他眼底的泪水:“别哭了。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我对你从来不曾怀揣过恶意,让你离开昆仑山,也是以防万一。临走之前,我能为你做什么吗……以表歉意。”
他的眼泪好像擦不完,迅速地又充盈眼眶。
沙哑的声喉倔犟道:“我不要!”
九光撇开脸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在弥鳯那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就感觉到原本抚摸他的温暖的手掌拿开了,在他的一声低而弱的拒绝后,她转身离开,笔直的背影,浓厚的灰白雾霭,再度冻结他的肺腑。
遥远的回忆里,那个山洞清晨,半梦半醒间窥见的清冷背影,也是从此再也没有转身,此后就迎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噩耗,母亲身亡、姑姑姑父身亡、父亲身亡、中山倾覆。
这些痛苦的回忆令他承受不住,眼前发黑。
九光的身后,传来一声身体倒地砸进水中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弥鳯晕倒在河畔,半边身体浸在河中。
夜空璀璨,星辰满天。
弥鳯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周围冷风凄凄。
他晕倒前就躺在河畔。
醒来还是在这里。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身下的石头膈得他骨头都痛。平视天际才发现,远处还有降落未落的晚霞,只剩一层暗沉的红云掩在视野尽头,可头顶的星辰已经纷纷出现了。
原来天色才刚刚擦黑,他却恍惚以为已经夜半。
此刻怔怔地坐在这里,亦不知何去何从。
身后响起“滋啦”一声点火的动静,然后鲜艳的火光就映射到了他的衣服上,瞬间连整个背后都暖和起来。
弥鳯防备地转身看过去,极为意外地看到正在生火的人是九光。
她生完火,盘腿坐着拿一根树枝串一条半条胳膊长的鱼,架在火堆上烤,火苗窜到几乎她肩膀那么高,火光就恰好照在她平静的面容上。
她抬眼看向他,问:“醒了?我不知你住在哪里,就地弄点吃的照顾你。”
弥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绪不正常地无比平静。
曾经在鸟鸟谷生活的那一百年,过的是野人一般的日子,九光跟排风两个人相依为命,也就学会了怎么就地取材,取食制衣都不在话下。
在弥鳯晕倒后,想到这次不能再带他回玄鸟峰,她只好守在旁边等他醒,日落时分却仍不见端倪。
弱水河中有肥鱼跳出水面,她掐指一算,弥鳯起码有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便去林中捡了根树枝,叉起一条鱼生火烤食。
她收回树枝闻一闻烤好的鱼,撕下腹部那一块鱼肉,递给弥鳯。
弥鳯麻木地接过,肚子适时响起空鸣。刚烤好的鱼肉被他直接塞入口中,瞬间烫得舌头发痛,他才猛然回过神,将鱼肉吐出来,震惊地抬头盯向九光。
九光皱眉看着他,面上浮现一种担忧的情绪:“别着急。”
弥鳯感觉舌头烫得肿大,简直无处安放。可他忍住了,含糊不清地从喉中挤出声音:“你没走?”
九光将一整条烤鱼都递给他,道:“你醒来,我就要走了。”
她顿了下,微抬下巴说:“把它吃完,我看着你吃。”
她唯恐他又晕倒。
弥鳯隐隐约约猜到了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事情是什么,沉默地将手里的鱼肉一口口吞吃入腹,连坚硬的刺都被他嚼碎咽下。
九光静静地看着他硬着一张脸将鱼全都吃完,稍微放下心来,起身道:“我要走了。在大雪封山之前,你也趁早离开昆仑山吧。”
此刻弥鳯心中才涌入一股股的后悔,刚吃下去的鱼肉从胃中返出一阵苦味。
他不应该问她为什么没走。
而应该问她怎样才能留下来……
九光看见他身上又呈现出那种恍惚的、支离破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