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傲来面色有些皲裂,被她戳破时,百倍千倍的激流突然同时翻涌,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猛烈。
他沉稳地压下去这些情绪,轻启薄唇:“是吗。”
心中竟产生一丝微妙的喜悦,起码她还细心地在乎他。
在玄鸟峰只幸存他们三人守望相助后,九光一直试图在三人间找到一种平衡,小心翼翼地谨防厚此薄彼。
她当然明白这其中并不是简单的亲近谁和照顾谁。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相反已经在红尘中厮杀过两遭,并玩转“情”这把利剑实现了复仇。
并不迟钝的她,在排风无时无刻的争风吃醋下,在师兄无处可藏的黯然神伤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于是她强调:“我待你和排风的心,始终是一样的。”
江傲来深沉地凝视她,心中被一重又一重的痛楚击打。
或许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明明知道师妹说的这番话是真心的,却还是被伤害。
换句话说,她不偏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他究竟为什么还是被排风一步步逼入弱势?
每当排风朝她撒娇、委屈、索求后,总能得到想要的陪伴。而他只能嫌弃地想到,他的自矜和骄傲,决不允许自己露出这幅情态。
除了默默忍受,他无计可施。
他总不能一怒之下杀了排风。
虽然在极其偶尔的瞬间,他曾经产生过这种想法,又迅速打消。
师妹不会不知道他的行事作风,却放任自流,任由排风将他挤到一旁,她为什么不偏帮他一下呢?
她也很可恨。
江傲来用力地呼吸,面不改色地应一声:“嗯。”
可在他发出这声回应之后,师妹还是蹙着眉峰,对如此结果并不满意。
江傲来牵强地扯起嘴角笑:“放心吧,我不会多想。”
九光叹息一声,听出他的言不由衷,因此提起另一种念头:“师兄,我有时会想,之前我强硬地拉你跟我们一起走出药王谷四处游历,是不是做错了。你跟排风处不来,但跟药王谷主相处却甚是融洽,况且是药王谷主救治了伤重的你。若是让你留在药王谷,做一些种药捣药的活计,也不失仁义,不堕你的道。”
江傲来犹疑地打量她的脸色,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些。
九光站起身走近,蹲下来将双手放在他瘫痪的腿上,怜惜地按摩:“师兄你本就不良于行,如若你觉得途中不称心,干脆以后都留在药王谷,我不会再强求。当然,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自此将你忘在脑后,虽然你不再在我身边,但时刻在心上。”
她仰面看他,白晃晃的圣洁的脸颊,让他从骨子里渗出寒意。
江傲来心理上岌岌可危的堡垒即将倾塌,意识陷入某种深渊的边缘:“这是你想要的吗?”
九光垂眸,闪了下眼睫,道:“我尊重师兄的想法。”
“我、现、在、很、好。”江傲来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比夜色还要晦暗,更多的话没有力气、也没有自尊再说。
他厉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有自知之明,有心高气傲,不用她可怜!
第 42 章
九光仿佛受惊般地弹开搭在他膝盖上的手,后退一步站起身。
江傲来体会到熟悉的钻心蚀骨的刺痛,气闷的胸膛又稍微缓释了这种不可言说的悔意。
让他危如累卵地在自尊和爱意间摇摆。
九光呼出一口气,负手看向天上,不敢应对师兄投来的愤懑质问的视线。
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悄然掩映入暗云之后,衬得黑幕上的星辰更闪亮了,像是对着明月穷追不舍般,亘古不变地斗转星移。
她要怎么办?
固然今夜对大师兄的这番剖白是一时冲动,可也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只是恰好在解决了弥鳯的事情后,趁机一同说了出来。
她自然是打着一气呵成的主意,扪心自问并没有其他别的隐晦含义。
于是她顺从心意宽慰:“师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应当了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今夜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坐在轮椅上的江傲来板着脸一言不发。
九光海涵地抽丝剥茧,剖明心迹:“师兄一时误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说得更清晰。我敢发誓,提议让你以后留在药王谷,自然不是怀着要甩开你这种自私的念头,而事实上,我更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强求你一直为难、别扭地面对排风和我。当年极力劝你与我们同行,后来我常常思考,那时我是不是做错了,过分追求粉饰太平,害得你们压抑本心和真情,变得不像你们自己,反倒适得其反。”
她的诚恳令他感到极致的难过,像暖风吹拂含羞草,引发的不是感激愉悦而是自惭形秽。她为他们考虑了许多,他都听见了:“如果二十年前,你跟排风没有妥协于我的意愿,被迫日日相处,而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拉开距离,那么我想师兄肯定会永远记得在你卧床时排风对你的殷勤照料,排风也会感念从小到大你对他的教诲指点,你们心里都会保留对方最称心的一面,那些温情也就不至于消磨殆尽。”
“如今见你们总是明里暗里地争锋相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九光脸色莹润的看向江傲来,眼睛里盛着失落:“我们三人,是玄鸟峰仅剩的幸存的弟子,本应该从此亲如骨肉……最起码也该团结一心。”
江傲来放缓吐纳,眺望幽深的夜幕,星辰在他瞳孔中倒转,仿佛有一道银河在流淌,令他湿润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