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圈涟漪荡开后,水面归于平静。
九光从密林中现身,来到河边涉水而下,心中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脚步也被水拖得越来越沉重。
她站到弥鳯沉没的地方,一把将他从水里拉起来,扬起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蒙着脸,任水从他发间额头往下流,始终屏住呼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九光扯开他蒙面的手,喝道:“你不应该这么执拗!”
他闭着眼睛,她还是听不见他的呼吸。
他根本就没有在呼吸。
九光又气又急,很多年来都没有冒出过这么激烈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捧住他冰凉的脸,踮脚凑近,给他渡气。
跟她贴着脸的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腰间围上一只手,揽着她回到岸上。
……
……
弱水河畔燃起一架篝火,在光天化日下。
九光系上刚被烘干的衣裳,就被身后的人抱住,将她拉入怀里。
她只好就这么靠进他胸膛,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听他抵在她肩头问:“你开心吗?”
“……”九光无奈地回答:“这个问题刚才你已经问过不下十遍。”
她不懂他想昭示什么?
相依偎的弥鳯却认真地说道,起伏的胸膛被她清晰地触碰到:“我想让你真正的开心,而不是迫不得已。”
九光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他执意寻死,她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你不该这么执拗。”她轻声道。
弥鳯转过她的身体,跟她面对面的对视,眼中的执着强烈得吓人:“可人要如何躲过一阵风,才能不被它包裹?”
九光侧头躲开视线,却仍然铺捉到惊鸿一瞥里他眼眶中的水色。
见她不做声,弥鳯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紧紧扣进手心,一字一句吐露得艰难:“……我此生唯一的渴望,就是触摸夜空中那道皎洁的月光。当然,我早就知道了她遥不可及。”
僵持一会儿,九光斜眼看他,不由拷问自己,要如何面对这含泪的一双眼?
她喟叹不已,掰开他的手心,里面已经沁出了血色:“你怎么知道,那道月光没有无声地注视着你呢?”
弥鳯压抑着心潮澎湃,怕她还有转折。
九光正色看他,只好安抚道:“其实,我早就在眷顾着你了。”
弥鳯笑得溢出眼泪,仰头朝向天空,嘴角翘得很灿烂。
打理好自己,九光便道:“我们上山吧,别让师兄和排风担心。”
已经耽误很久了,早就错过用膳的时辰,师兄和排风肯定也已经发现她不在玄鸟峰。
弥鳯用力点头,上前去扑灭了篝火,回来牵着九光走。
走在山路上时,瞧着眼前人欢快的背影,九光琢磨,如若此刻甩开他的手,他会不会还要寻短见?
念及此不禁腹诽,说得好听,不想让她迫不得已,可事情难道不都全是他折腾出来的么。
与此同时,这一幕恍然让她想起曾经初到中山宗的时光。
那时他还不怎么认识她,单纯以为她要被聂枢冲迫害,也是这么在前面牵着她下山。
他刚才的话就这么撞进她脑海——
“我想让你开心。”
第 45 章
回到玄鸟峰,排风就等在山门前,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们俩,大松口气迎接九光。
九光适时挣开弥鳯牵着她的手,不想在人前表现得过于亲近。
她越过他,走向排风。
从她的余光里,能清晰地看见弥鳯瞬间气馁的神情。然而他并没有动作,反而很快以一种早已预料的平静接受了,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九光怀着莫名的心虚,故作淡定地问排风:“你跟师兄都用过午膳了吗?我错过了时辰,不必等我。”
排风摇头回答:“师伯已经吃了,我没有吃。师伯说你会照顾好自己,但我还是想等你回来,我一点都不饿。”
说着话,疑惑的眼神有意无意朝弥鳯扫向好几次。
来到厨房,很快排风把饭菜汤略热一热就端上桌,灶间的火本来也没熄灭。
九光叫他们俩都坐下吃饭。
于是一个饿了很多天饿到没知觉,另一个刚才说一点不饿,两个人都端起了碗。
在座都没有说话。
弥鳯是没什么好说的,做了就做了,肯定不会后悔。
他吃得最轻松坦然,心里已经认定了九光。
排风反而有点忐忑。他觉得今日师伯的态度很怪,冷漠得不像样,连用膳都不等师叔了,这很稀奇。
……难道是生师叔的气?不大可能。
他怀疑江傲来是生自己的气,因为昨天他说要跟师叔一起去鸟鸟谷,当时他就预备好了要应对冷脸。
这么一想,师伯的生气原因就水落石出了。
他才不管。
只要能跟师叔黏在一起,不管谁会不会生气。
谁料九光就突然问起江傲来,弄得排风打个激灵。她问:“师兄此刻在何处?”
排风谨慎地撇开关系:“……我不知道啊。”
九光又问:“药圃别院的那个女道长醒了吗?”
还是摇头,这回是真不知道:“我没去瞧。”
九光发散识海,没感受到异常的波动,想来是没醒,便交代:“给她留些饭菜,不多时也该醒了。今早我跟师兄商量过,明天就动身回药王谷,一道把他……们送出昆仑。”
在她交代这番话时,提到动身出发,弥鳯就开始凝视着她。等她说完,他脸色变得不对劲,仿佛她始乱终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