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能找上巫抵,看他有没有办法治。
路途中薄雩琈想,会不会是因为巫抵不知道她是修行者,给她用的药里有抑制灵力运转的功效?
如果真是这样,看在他救命之恩的份上,她不会怪他。
来到药圃,巫抵意外地问她:“你要恢复灵力干什么?”
薄雩琈理直气壮:“当然是报仇。”
见他一副超脱世外的气质,想来他也不理解世俗中的恩怨情仇,她便从头到尾解释一番她的经历,最后道:“妖女九光害死了我父母,我跟她不共戴天!”
巫抵的眼眸中蕴含着她不理解的情绪,令讲完遭遇后的她心中惴惴。
在她心里,他难辨年龄的外表下有着一种岁月赐予的温和宽宏的品格,他是值得倾诉的。
巫抵看到她,从久远的回忆中想起她的母亲……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他与聂枢冲此生唯一一次接触,是在他还是一名小药徒的时候。
那一年,谷主带他们去玄鸟峰。峰上的一名女道长偶感风寒,他被派去医治。于是他知道了她叫聂神阙,闲谈中也知道了她患病的原因,在冬天顶着风雪刻苦练功。
他震撼地沉默。
隔日在他煮药时,在玄鸟峰鼎鼎大名的女道长聂枢冲稀奇地找来,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他,对他说:“师妹生病了,我很心疼,听说是你在给她医治?我们峰里有一泉九眼井,里面是玄鸟后人最爱喝的圣水。你用圣水熬药,师妹肯定能好得更快。”
对方话说得很僵硬,神情也远没有话语中那种关心,处处都透着怪异。但他听信了,去打了一瓮九眼井里的圣水。
以防万一,他自己尝了尝,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尝后也不见异样,证明圣水无害。
他把用圣水熬的药拿给神阙道长喝过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荒唐至极。
出于一种倾慕和懵懂,他顺从了意乱的她。
那次甜蜜的感受,被他一生珍藏在心底。
后来他才明白,这场变故是聂枢冲的阴谋。当时聂枢冲和聂神阙为下一任掌门的位置争得正焦灼,在如此重要关头,神阙道长与药徒“茍合”,名誉扫地。
被玄鸟峰老掌门带人撞破“茍合”时,他极为自责,但是事后神阙道长从未怪过他。
再后来,在一封她派人寄来的信中,他得知,九眼井圣水在传说中由玄鸟后人的泪和血净化汇合,凝聚着玄鸟后人最为真挚浓厚的情感。而只有在玄鸟后人想要孕育后代时,才会啄饮此水。
她猜出了前因后果,明白不是他的错。
那是一场明谋,玄鸟峰老掌门也看出来了。而聂枢冲的打算就是,丑事已经发生,聂神阙名声有损,老掌门迫不得已只能选择自己。
偏偏老掌门逆其道而行之,把玄鸟翎交由神阙道长继承。
最后聂枢冲就与玄鸟峰闹翻了,指责老掌门偏心,从玄鸟峰出走。
他曾经思考过,聂枢冲天赋、修为皆高于神阙道长,若非机关算尽、不择手段,老掌门未必会弃她不用。
其实他与神阙道长的过往很单薄,印象里只有那副柔和的神情,以及深藏不露的难以察觉的自卑,这点仅有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他心间。她这一生从未真正快意过,少时被师姐打压,成人后独自抚养女儿,壮年溘然长逝……
每每想到她,他便心疼不已。
故人已死,永夜不明。
在漫长的难以忍受的沉默中,薄雩琈生气地出声质问:“连你也不认同我报仇?”
在她心里巫抵是不同的,他应该认可她。
出于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甚至连弥鳯都可以不认可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他必须认可。
她颤抖着声音驳斥:“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对,我母亲是用计屠灭了玄鸟峰,可聂九光也反过来杀了我母亲,我的仇恨也是真的!”
巫抵从回忆中清醒,盯着她看了会儿,摇摇头,明哲论道:“相比于真正遭受无妄之灾的人,那种贪婪地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负于强势,丧命于报应的人,并不算受害者。”
这段话彻底颠覆了薄雩琈的信念。
难道她的报仇是错的吗?
薄雩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药王谷,回到中山父母的坟前,这里长满杂草。
她跪在坟前,捂面泣不成声:“爹、娘,我不能给你们报仇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九光,你们别怪我……”
巫抵给薄雩琈施的针,只能够克制她的灵力最多一年半载。
两年过去,江傲来没有听说任何薄雩琈杀回来的踪迹,她真的走了。
他想起师妹临行前交代的话,她说薄雩琈心中仇恨太盛,对他们都充满抵触。只有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才能真正开解她。薄雩琈也是玄鸟后人,是她世间仅剩的同族,她不想对方误入歧途。
师妹料事如神。
他办完了她交代的一切,心中余下一片孤寂。
不死药令他死而复生,带给他无尽的生命,与他而言应该也是一种悲哀。
日暖月寒,来煎人寿。
若有来生,他想化作山间的风,吹过草海,错过花田,轻轻盘旋在她身边,而她只感受到了一阵风。可他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挥开无知无识、自由自在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