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这两个字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仿佛坠了千斤,让她难以开口。
纪容棠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就快与这寂静夜色融为一体。她抬头望月,视线却空洞无物,很想透过这片虚浮夜色,寻找那道总是在她身边嬉笑没个正形的身影。
晚风有些大,迷得她眼睛发疼,也有些凉,吹得脸上的泪痕冰凉刺骨。
裴珩真的死了吗?
苦笑摇摇头,毅然决然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今日把公孙觉请来,就是为了让他亲耳听到和风戈的对话。关于王隆暗害自己兄长一事,再没有比这个更直接有效的方法揭露了。
纪容棠将房中未亮的烛台点燃,摘下官帽,解开发锢。一头乌黑瀑布一般的密发,霎时倾泻而下。
“臣死罪。”
纪容棠跪在地上,面无波澜,不知是为裴珩的死,还是为自己也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她的唇角微垂,不显喜怒、不露哀乐,唯有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证明她尚且还活着。
公孙觉见此情景眼瞳骤缩,饶是他素来擅长藏匿表情,眉宇间也不禁倏地涌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叫她抬起头,审视了良久,才确定她真的是个女人。
渐渐松开垂在腿上蜷起的手,对着那张雌雄难辨的脸,疑惑问道,“难道纪容棠那个溺水去世的双生妹妹就是你?”
给你选择
入仕前,每个官员都需将自己的出身家世表奏明了。纪容棠上任自然也少不了这一步,她将家中情况如实填下,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有一个双生胞妹,去岁溺亡。这是乡里都知道的事情,她无从隐瞒,也不想隐瞒。
而公孙觉在决定启用她之前,自然调查过这些事情,所以此刻他看见纪容棠露出女人本相,也就不难联想出来了。
“兄长是上任途中被害的,只留下一个‘隆’字做讯号。但小女势单力薄,现有证据又不是足以指正,是以生了冒名顶替的念头,只盼有朝一日能搜集确凿正觉,将真凶绳之以法。”
纪容棠跪在地上俯身叩首,恭敬不慌张。“如今王隆已死,风戈也已经交代了全部的事情经过,只待处决。大仇得报,小女死而无憾,任凭陛下发落。”
大邺虽然民风开放,但纪容棠的此番行径也是不被允许的。女子冒充男子走马上任,并在朝堂上耀威扬威,这是公然挑战自古以来男权为尊的铁律。
夜色愈发浓郁,纪容棠依旧跪着以额触地,青石板的凉意逐渐渗透进她的肌肤,直达心里,生出沉沉的死寂。长发随风轻轻拂动,扫过青石板的纹理,似乎在无声地计数着流逝的时间。
良久,公孙觉终于开口叫她平身。
“你觉得为人臣者,什么最重要?”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显然过于出乎纪容棠的意料了。公孙觉是准备留她一命吗?
“忠君护国、爱民正身。”
当初她决心替哥哥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不仅是想给哥哥留有美名,更是她想要做个好官。
“欺君是死罪。但这些你都做到了,朕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纪容棠倏地亮起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用良臣治天下,方能群贤毕至,各展所长。朕说过大理寺的浑浊迂腐必要在这一朝做出改变,你是不二人选。朕从不质疑自己的眼光,也不怀疑你的能力。但女子不可为官,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你若能继续以纪容棠的身份参政,朕也敢破一次例。”
“若你只求替兄报仇,那么纪容棠就只能牺牲在对战兰丹中。”
公孙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念在她的确有些用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朝廷永远不会承认她的女子身份,要么假意为国捐躯,从此隐姓埋名。要么一辈子只做纪容棠,为公孙觉效力。
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是公孙觉对自己的恩赐。纪容棠几乎是想都没想,随手就捡起地上的冠帽重新戴好,直言必定不辱使命。
若是在裴珩没死之前,她可能还会有所犹豫,如今再没了任何羁绊,那就更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才是。
公孙觉或许算得上位明君,至少在国家大事面前,不像那些迂腐老臣般将女人一棒子打死。但一位执掌天下万民生死的君王,怎么会对欺骗了自己的人有这么大的容忍度呢?她有些想不通。
若说他惜才,朝中也不是没别的能人将才,纪容棠自问可做不到本事第一,也并非不可取代。她实在不知道对于公孙觉来说,自己身上有何特别。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兰丹之战一触即发,自己在这其中还有大用。
……
翌日,玄风堂。
裴千尘独自坐在后院藤椅上,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拉得老长。布满愁云的面庞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余晖里闪出痛苦。微风偶然吹掉枝头绿叶,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忧愁,让人望之心酸。
纪容棠喊了一声“裴伯伯”,裴千尘应声而起,眼中却是一片死寂,如同冬日的湖面,冰封了所有的波澜。
裴珩是王益平的儿子,与自己有血亲之仇,她本不应该在意裴珩是生是死,甚至应该让他们全部消失。但这段时日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内心里还是想要一个结论。
韩尉带队到护城河打捞整夜也不见踪迹,有人说可能已经顺着河流飘到城外了。纪容棠却觉得裴珩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也许是自己爬上来逃掉了呢。再看裴千尘暗自伤神的模样,他应该是回来了吧。
想到这纪容棠不免心跳加快了些,甚至有小许的期待,希望能从裴千尘口中听到裴珩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等等。